1960年,正月初九,立春。
立春这天天气暖和,山下叶家小广场里,嬉戏打闹的孩子跑出一身薄汗,被自家奶奶抓住,给小皮猴们背后垫上一块棉布吸汗,生怕孩子感冒了。
不过一会儿,孩子们背后都垫上棉布,长长的白棉布从孩子们屁股后面垂下一掌宽,孩子们跑起来的时候,飞扬的白色棉布,像是大鹅翘起的尾巴。
“嘎嘎嘎!”
优美的长脖上挂着两颗金铃铛的大鹅,伸长脖子叫唤,动起来的时候脑袋一颤一颤,好像在笑,笑话这些小屁孩儿没有脖子。
端了个小板凳坐在一边缝缝补补的妇女们见到这一幕,都哈哈大笑起来。
“还真别说,咱们小姑奶奶养的这只大鹅真好看。”
“可不是么,要不然也不会取名叫美人。”
一只大白鹅取名叫美人,嘿,真有意思。
“小姑奶奶养的那只小猫崽儿,好像叫大王?”
众人又笑起来:“咱们家小姑奶奶,不仅会算命,取名也是一绝。”
说说笑笑间,抬头看了眼太阳,瞧瞧这个高度,估摸着快十点了。
此时,山腰上桃园深处,伏龙泉旁边一排五间木屋,木屋右边卧室里,被族人念叨了一早上的叶南音刚睡醒。
叶南音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眨了眨眼,肉嘟嘟的小脸儿粉嫩得让人想摸一把。
“醒了?”
“妈妈。”
“哎,你等等,妈一会儿就过来。”
许静提着早饭上山,穿过桃林进来,就看到女儿躺在床上望着窗外发呆。
许静把食盒放堂屋里,去伏龙泉边洗了下手,就去屋里给女儿穿衣服。
“早饭是你江英婶婶做的,你不是喜欢她做的小煎饼么,早上给你做了两个。”
“对了,你爷爷今天一早下山去了,说是族里开会商量开春种地的事情。”
“吃了早饭下山去?”
女儿今年三岁,聪明又不爱说话,公公说南音生来有宿慧,不要用看一般孩子的眼光去看她。
到底是自己肚子里出来的,女儿这么小,长年住在山上,不是跟着公公学那些她看不懂的书,就是坐那儿发呆,她心疼得慌,总想带女儿去山下村里和族里小孩儿一起玩。
“美人一早跟你爷爷下山去了,你也下去玩一天,晚上再回山上?”
叶南音乖乖地点头,应了声好。
许静欢喜不已:“咱们南音真乖。”
给女儿梳了两个小啾啾,许静抱起女儿。
趴在妈妈怀里,叶南音嘴角翘起,舒服地伸了下胳膊,青色棉袄往后缩,露出白嫩嫩肉乎乎的小胳膊,小手里攥着一个油亮光滑的桃核。
叶南音上辈子是个孤儿,被神算门掌门,也就是她师父收为唯一关门弟子。
她在玄学一道上天资卓绝,无人能出其左右,她不过十岁的年纪,就被当朝天子尊为国师。
当上国师那一日,叶南音就算出启盛朝气运到头了。
因为师父的嘱托,百姓的爱戴,她逆天而行,扶大厦之将倾,生生把改朝换代的时间往后延了十年。
她的命数跟启盛朝绑在一起,启盛朝灭,她也身死,没想到她还能带着上一世的记忆重活一世,也算是老天对她的厚爱。
这一世,她出生的叶家是没落了的玄学家族,即便没落了,靠着耕读传家,在九岁山下也安稳度过了几百年。
“大王呢?”
女儿吃饭的时候,许静房前屋后转了一圈:“大王不在家?”
“不在,去山上了。”
“手臂长的小猫崽儿,去山上不叫野兽给生吞活剥了?”
许静着急:“我去后面找找。”
“妈妈别去,大王自己会回来。”大王可不是一般的猫崽儿,叶南音拉住妈妈。
“真是的,一个比一个不省心。”
嗯,还有谁不省心?
“你姐姐呗,闹着不想去读书,要留在家里干活,早上被我和你爸说了一顿,跑出去了。”
叶南音的堂叔堂婶,早年间出去参军,都没回来,他们留下的唯一一个女儿就由叶南音爸妈养大,一家人视叶霜为亲女儿。
叶南音慢慢地吃着早饭,听妈妈念叨些家长里短的小事儿,她脑子里却转悠着昨天的卦象。
从去年春天的时候开始,北方干旱、南方洪涝,等到夏天又变成北方洪涝、南方干旱。
他们公社靠着九岁山上流下来的泉水种地,去年安稳度过了,今年却有些难。
“乖宝,听见妈妈说什么吗?”
“啊?”叶南音茫然地抬起头。
真是个傻孩子,许静也不想问了,忙着擦桌子:“吃完了,要喝点水吗?”
“要。”
许静给女儿倒了杯水,等女儿一喝完,许静抱起女儿就要下山。
“等等,我把门锁上。”走出两步许静又回头。
“不用锁门。”
“那怎么行,就算没人来,万一山上的野物蛇啊什么的钻进屋里可怎么办。”
“不会。”
许静不听女儿的,没有锁头,她把门关上后,捡了一根木棍把门插上。
许静没有看到,她抱着女儿走进桃园,她心里乖乖呆呆的小女儿小手一挥,她身后的风景全然变了。
触发阵法泄出的一丝灵气,大半被伏龙泉旁边那棵三米多高的桃树吸收了,光秃秃的枝干上,碧绿的嫩芽生机勃发。
穿过桃林,前方是一个光秃秃的小坡。
坡上有一块巨石,站在巨石上,前方再无遮挡,天气好的时候,站在巨石上眺望,能看到山下蜿蜒的叶渠穿过叶家村、石桥村、梨树村,流向远方。
现在三个村也不叫这个名儿了,开始搞集体公社后,都被改为一大队、二大队、三大队。
许静放下女儿,蹲下身子:“过来,妈妈背你。”
“哦。”
从石阶下去,一共九十九阶石阶,每块石阶高又宽,叶南音的小短腿还没台阶高,靠自己万万下不去。
从石阶下去是叶氏家族的老宅,因为宅子宽敞,四四方方,被族里人称之为四方园,四方园前面是祠堂,后面是卧室,右边是族学,左边是饭堂。
许静专门去饭堂一趟,把食盒交给江英,说了道谢的话。
“客气啥呀,以后小姑奶奶想吃什么跟我说,我顺手就给做了。”江英笑的特别爽朗。
许静还要赶着下山,和江英寒暄了两句,母女两就走了。
下山的路在四方园的左边,山道上铺了石阶,许静走惯了山路,她走得快,下山也花了四十多分钟。
叶南音趴在妈妈背上,一路上鸟鸣阵阵,山风吹拂,她身上穿的厚,倒不觉得冷,不知不觉睡着了。
被妈妈叫醒,已经到山下家里。
叶南音打了个哈欠,外面来人,大叫不好了,族长跟人打起来了。
叶南音瞬间清醒,从小凳子上站起来,小短腿倒腾了两下跑到门口。
“怎么打起来了?”院子里许静连忙问。
“嘿,还不是为了争水的事情。”
来传递消息的婶娘很着急,说了两句话,扭头去村里叫人,就怕打群架,叶家人少吃亏。
叶家现在的族长是叶南音的爷爷叶平川,叶南音放心不下爷爷,叫妈妈带她去看看。
许静拗不过,去屋里把自行车推出来,骑车带女儿去出事的地方。
几百年前叶家祖先来九岁山定居的时候,九岁山下荒无人烟,为了生存,叶家人从山上引水下山,又在山下修建了水渠灌溉农田。
后来,九岁山下慢慢有除叶家以外的人来到附近定居,人口渐多,形成了镇。
因感念叶家人的功德,这条水渠被人称之为叶渠,镇也被称之为叶渠镇。
这么多年来,大家都从叶渠受益,一直相安无事,最近因为春耕缺水,叶渠下游的新庄公社就闹了起来。
“你们叶渠公社也太不讲理了,你们在前面把水拦了,我们新庄公社还怎么种地?”
“就是,九岁山又不是你们叶家的,凭什么你们把水都拦了?”
听到这话,叶家人不服气了。
“放你娘的狗屁,九岁山就是我们叶家的,叶渠也是我们叶家的,你们要不服气,自己去山上挖一条呗。”
“你们新庄公社下面就是沙河,缺水不去沙河里挑,盯着我们叶渠算怎么回事?”
“我看你们就是懒吧,懒汉种田,我看早晚颗粒无收。”
这话就太戳肺管子,新庄公社的人按捺不住,说着就要动起手来。
眼看劝不住,叶平川赶紧把族里几个老头儿拉下来,都是老胳膊老腿,跟年轻人比不了。
“住手!”
一声清晰的小奶音传到所有人的耳朵里,沸腾的怒火瞬间被浇灭。
叶家人熟悉小姑奶奶的声音,赶紧后退几步。
新庄公社的人也愣了,刚才好像听到小孩儿的声音?
许静着急赶来,见停手了,才松了口气。
叶定国小跑两步过来,把女儿抱到怀里:“你怎么来了?”
“听说爷爷被打了。”
叶平川见到小孙女,皱成一团的脸上露出一点笑意:“别听他们胡说,没打起来。”
此时,后面赶来的叶家人也到了,肉眼可见,叶家人比新庄公社的人多,形势立马反转,刚才闹着要动手新庄公社的人,心生退意。
“你,过来。”
说谁?
叶南音抬起手指着一个高高壮壮的男人:“就你,过来!”
杨新民左右看了眼,真是指自己,他往前迈一步:“呵,叶定国,你生的女儿,跟你一样没大没小,真是个讨人厌的臭丫头。”
叶家人此时看向杨新民的目光里透露出同情,想想以往被小姑奶奶叫出来的那些人,大都,命不久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