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寒凉,宫中灯火通明,处处挂着红绸,下人们立在殿门外,垂着头。
东宫内烛火摇曳,红绸锦色遍布房内,大红灯笼在廊下轻轻摇晃,绣着繁杂精巧的龙凤呈祥的锦被上铺着红枣、桂圆等寓意极好的东西。
萧枝雪端坐在喜床上,纤白的手指握着一柄玉如意,红色盖头下红唇紧抿。
吱呀一声,殿门被轻轻的推开,沉稳的步伐声响起,一步一步地踏在萧枝雪心头。
心跳声渐渐与步伐声重合。
最终停在了萧枝雪身前,来人长身玉立,高大挺拔,头发被一顶玉冠束在头顶。
骨节分明的手拿起一旁的喜秤勾起盖头,缓缓掀起,露出一张极为艳丽的脸。
星眸微圆,如初生的幼鹿一般懵懂,中和了艳丽的容颜,满含期待与紧张还有快溢出来的爱意与欢喜。
今日是兰陵萧氏幼女与太子殿下的新婚之日,这桩婚事自圣旨下达起,便颇为津津乐道。
无论是坊间还是宫内,亦或是世家亲族之间都广为流传,十二年前,萧氏一家自萧靖轩升为三司度支副使,便从兰陵迁回浔阳城内。
回城的那一日,正逢中秋设宴,萧枝雪作为官员亲眷,被爹爹和阿兄带着入宫。
少女一袭张扬红衣,未有其余的点缀和花样,黑缎似的长发披散于脑后,松松的扎了起来,留两束垂于耳边用红绳束紧,额角插入流苏鬓边花。
分明才不过十二,便可窥见倾国之色,脸颊微圆,星眸极大,揉杂了清冷和艳丽两种风姿。
萧枝雪睁着眼睛好奇的张望,萧闲咳嗽一声,提醒她:“注意点规矩,这是京城,不是兰陵。”
萧枝雪不耐烦:“知道了知道了,爹爹你都说了多少次啦。”
萧闲颇为愁绪地看着幼女,这丫头在兰陵被族中人宠的过了头,整天遛鸟掏鱼的,没个正形,这番来到京城,也不知会出什么岔子。
内眷和外臣不聚于一处,本想今夜不把萧枝雪带出来,奈何皇后娘娘点明想要见见萧氏的小明珠。
萧闲也推拒不得,只得再三耳提面命,生怕小祖宗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得罪了皇后娘娘,被一旨扫回兰陵。
萧闲早已托付了好友祝茴的亲眷,祝家有个和萧家一样年岁的小霸王,叫祝钦饶,萧枝雪和他很熟,小时候便时长厮混着上蹿下跳。
萧闲离开前又叮咛:“跟着叔母记得听话,不要东张西望,把你的性子给我收着。”说完还做了个收的动作。
祝夫人在一旁看着萧闲掩嘴发笑,嘴上时常唠叨着枝雪顽劣的很,性子却是一脉相承的跳脱,瞧着这小枝雪果然是随了爹爹。
萧枝雪乖巧点点头,乖巧的挽着祝夫人往后宫中去。
萧闲望眼欲穿,萧靖轩在一旁安慰:“父亲莫担心,容容她人小鬼大,是有分寸的。”
萧闲老父亲叹气,怀揣着担忧的心往太极殿走去,现在的他还丝毫不知萧枝雪今晚会惹个大麻烦。
亲眷们皆聚于浮翠殿花园内,祝夫人带着萧枝雪落座时,在座内眷及幼女的眼神皆落在了萧枝雪身上,神色各异。
不乏有嫉妒和轻蔑地神情,但更多的是好奇的议论。
萧枝雪是个心大的,此刻注意力均集中在桌子上的点心,她戳了戳桌上的水晶糕,祝夫人则忙着与其他内眷寒暄。
一旁的小陶以梅看着萧枝雪的行径,掩着扇子嗤笑了声,嘀咕道:“长的好看有什么用,到底是小地方来的,没见过世面。”
萧枝雪转头直直看向她:“你在说我?”
陶以梅未料到这女子竟如此直白,脸色微红,没好气到:“是又怎样。”
萧枝雪虽是个神经粗的,但面对恶意却也是不喜退让的,她还是记得老父亲的叮嘱,先礼后兵:“你是谁家的?”
陶以梅带着丝微微得意:“我姓陶,家父兵部尚书。”她下巴微微昂起,上扬的眉眼尽显骄矜。
萧枝雪知道陶家,父亲提起过,武将家族,簪缨世家。
“我姓萧,兄长度支副使,家父萧闲。”此前萧家朝堂之上皆为丛二品,陶家虽是簪缨世家,但大祁重文抑武,萧氏崇文重教,人文渊蔽地,文教昌明,家学鼎盛,家中还有先帝亲自题的匾额。
萧闲亦是国子监前祭酒,其地位在一众文官学子中极为有声望。
小姑娘家家的,正是喜欢攀比的年纪,见着比自己好看的,或是受欢迎的都想去比上一比,见着对方家世比自己高,陶以梅脸色红白交加,恨恨的瞪了她一眼。
萧枝雪朝她翻了个白眼,切,就这?都说京城的姑娘德容工佳,端雅大方,没成想不过如此,爹爹还时常夸赞他们。
眼下当面讥讽别的姑娘,又是什么规矩。
正想着,内侍一声:“皇后娘娘到。”萧枝雪蓦地被拉着跪在地上叩拜。
“平身吧。”皇后周氏端庄和蔼,站在上方扫视着周围,一眼就瞧到了红衣小少女。
“这便是萧氏幼女?抬起头来。”周氏起了兴致,点明了萧枝雪。
萧枝雪乖乖抬起头:“见过皇后娘娘。”
“好,确实是生的国色天香。”
祝夫人笑着说:“娘娘谬赞,年纪还小,哪能看的出来。”
“多少年岁了?”皇后又问。
祝夫人:“十二。”
皇后点点头:“确实还小些。”
正还想说些什么,一旁的内侍上前附在耳边:“娘娘,太子殿下来了。”
皇后闻言忙道:“快,让他进来。”
内侍躬身退下,不多时带着一位长身玉立的少年走了进来。
少年身着浅色圆领长袍,侧颜清冷,如远山雾霭,清冷似月,腰身板正,对着皇后行礼:“见过母后。”
嗓音低沉清冽,许是在变声期却并不难听,带了丝沙哑,在夜色里撞击着萧枝雪的心扉。
段知珩出现的那一刻,萧枝雪的眼睛就黏上了他,灿烂的星眸一瞬亮了起来,脑海里一瞬间“这个哥哥好漂亮。”
席间不少的姑娘也很是兴奋,太子殿下朗月清辉,矜贵端方,且面见太子机会少之又少,谁都想让太子注意到,但多多少少都带着些姑娘家的羞涩,不好太过外露。
但是只有萧枝雪直勾勾的盯着段知珩。
段知珩跪坐在一旁,低垂的眼皮往上撩了撩,他亦注意到席间有个红衣少女直勾勾的盯着他瞧。
他心中毫无波澜,也不想去管。
在皇后这里坐了会儿,便依礼要去太极殿面见朝臣。
告别了皇后,起身就走。
萧枝雪眼看着人就要走了,一向胆子极大的她寻了个借口,偷偷溜出了浮翠殿,悄悄的跟在段知珩后面。
跟了一段路程,在前面走着的段知珩蓦地停下来,转身冷冽道:“出来。”
萧枝雪先是探头探脑一番,像是一只猫咪,圆脑袋伸长,星眸睁大,被发现后讪讪的从柱子后面出来,也没有不好意思,提着裙子上前,单刀直入:“我是萧枝雪,你叫什么?”
段知珩皱了皱眉,没说话,心里想的却是这是哪家不懂规矩的世家小姐,这般胆大妄为。
萧枝雪凑上前,睁大眼睛无辜道:“说话呀。”
段知珩后退一步,皱着眉头说了句:“别跟着我。”转身就走。
萧枝雪可不是一般女子,被嫌弃也依旧提着裙摆颠颠的跟在段知珩身后,从远处看去,清朗的少年在前行,矮个子的少女像团火苗似的跟在后面,画面有丝意外的和谐。
“我觉得你长的真好看,比我以前见过的人都好看,喂,理一理我呀。”少女叽叽喳喳毫不畏惧的跟在段知珩身后。
段知珩蓦地停下了脚步,萧枝雪一个没注意,脑袋栽到了他的背上,磕到了鼻尖。
“不要再跟在我了。”语气很是冷漠带着些凶意,一时间,萧枝雪被他的语气有些吓到了。
呆呆愣愣的,段知珩转身疾步就走。
萧枝雪撇了撇嘴,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而去,祝夫人身边的丫鬟匆匆的跑来:“姑娘,你怎么跑来这边了,都快到前朝了,快回去吧。”
萧枝雪被拉回了宴席,祝夫人只当她是宫中太大,走丢了,余下的时间里,萧枝雪都神思不属。
直到坐上回程的马车,萧闲的手在她眼前摆了摆,把她唤回了神。
“魂儿丢了?”
萧枝雪蓦然惊醒,她拉着萧闲的手:“爹,太子殿下叫什么名字?”
萧闲一听作势要打她:“胡闹,殿下的名讳岂能随意的询问。”
“你莫不是惹了殿下不高兴?”萧闲紧张的问。
萧枝雪摇摇头,双手捧着脸颊双眸弯弯:“我喜欢太子殿下,他长的好看。”
萧闲一时哭笑不得,对自己幼女这看脸的性格是不知道说什么了,左右也是一时新鲜,他低声悄语:“皇姓段,名知珩。”
“段知珩。”三个字在萧枝雪心里绕来绕去,像有只小麻雀上蹿下跳。
接下来一整晚,萧枝雪缠着萧闲要进入国子监读书,祁朝女子并未有过于严苛的风气,故而国子监亦有世家小姐启蒙读书。
萧枝雪不提,萧闲也有这个心思,但是他还是故意不松口,为了敲打萧枝雪不可对太子过于执着。
萧枝雪面上答应,心里却盘算着别的东西。
萧闲雷厉风行的给国子监祭酒递了帖子,把萧枝雪塞到了国子监女学班,为此牺牲了他副极其贵重的字画。
稍微满意一些的就是女学与男子班隔的甚是远,更遑论与太子殿下的距离。
这可难不倒萧枝雪,她提着裙子,一路摸索着走,路上偶遇的公子哥儿无一不眼神跟随着她。
皇子们读书的地方又和世家不在一起,寻了些时间到底让她找到了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