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梨做了个梦。
梦中,她重回母亲葬礼那天。
阴雨连绵,乌云沉沉笼罩而下,透不进一点光亮,冷风吹过,如针刺在身上。
她撑着伞,站在老房子门外。
门后,舅妈正在跟舅舅激烈争吵。
“我不同意,我们家凭什么养那丫头?明年她读完高三,难道我们还要供她上大学?!我们家哪来这么多钱!”
“可我姐不在了,甜甜毕竟是她唯一的骨肉……”
“你就长了张嘴光会说,咱有钱养吗?明年凯凯也上高一了,你就知道你外甥女,怎么不想想你儿子?!这些年我们已经够照顾这个累赘了,现在你妈说有人要资助她去云淩读书,就让她去呗,反正我不养了!”
争执声如海浪重重拍打在桑梨心头。
一下比一下更重。
窒息感不断上涌,突然,一道机械女声在耳边响起——
“旅客们,由台通开往云淩的W197号次游轮前方即将到达昭州码头,请有在此站下船的旅客做好准备。本次游轮终点站云淩码头,预计于今日16:55到达,祝您旅途愉快。”
船舱房间里的广播将桑梨从梦中拉回现实。
迷糊地睁开眼。
压抑的梦境消散,四周只剩一片清静。
头顶的灯在视野中清晰,仿佛跟着海浪晃动。
撑着混沌的意识起身,床头的手机刚好响起——
来自连雨珠。
“甜甜,你到了吗?你在船上怎么样啊?”
老人的声音传来,桑梨揉了揉太阳穴,缓过神来,温声开口:“外婆,我一切都好,今天傍晚才到。”
老人家放了心,柔声唠叨她:“宋阿姨好心把你接去云淩读书,咱们心里要装着感激,一定要听话懂事,不能给人添麻烦,知道吗?”
桑梨敛眸应了声,声音很轻。
这位宋阿姨,是云淩某建设集团的副董事长,也是桑梨母亲生前跟随多年的上司,宋盛兰。
宋盛兰一直知道桑梨的存在,桑母去世后,她得知桑梨被丢到山里和外婆同住,没亲戚愿意照拂,家境贫窘,读书困难。出于和桑母的特殊情谊,宋盛兰伸出援手,把桑梨接去云淩读书。
连雨珠心疼嘱咐:“你到云淩那边的新学校要好好读书,也可以多交交朋友,别老是一个人闷着。外婆现在不在你身边了,你要照顾好自己,我才安心。”
桑梨眨了眨泛酸的眼眶,压下心头不舍:
“嗯,我会的。”
以后没人保护她了,她知道她只有自己。
聊得差不多后,老人家让她挂了电话,桑梨靠在床边缓了缓情绪,掀开被子下床。
走到床尾,她掀开有些掉皮的黑色皮箱,从里头抽出一套还算崭新的白色短袖和牛仔裤,去往卫生间。
昨天晕船吐得天昏地暗,她总感觉身上飘着股酸味,难受得很。
半小时后她洗完澡,舒服许多。
回到房间,她整理着皮箱,箱子里的东西很简单,只有几套衣服、一双舞鞋、还有一摞书本等等,是她活了十七年来仅此属于自己的东西。
关上皮箱,桑梨站起身,肚子咕噜作响。
抬头一看,中午十二点多了。
桑梨走到镜子前,整理好衣着,随后抬手摩挲了下脖子上的那串雕刻着一枝梨花的金镶玉项链。
这是母亲送给她最后的礼物。
把吊坠放到衣领里,她拿上手机,离开舱房,跟着指示走到楼上的自助餐厅。
这还是她第一次在船上用餐。
船票是宋盛兰给她买的,她不清楚,上船前还特意买了四桶泡面在路上充饥,昨天吃了两桶后才意外得知他们这层舱房有包三餐。
还没到云淩,她就感受到自己有多没见过世面了。
找到餐厅,她有点不敢确定地出示了房卡,服务员笑着做个手势:“请。”
桑梨颔首,跟着走了进去。
-
午后,日光浮鳞,游轮平缓向前行驶。
桑梨用完餐后,已是下午两点。
胃满足了,心情也跟着舒缓许多。
昨天她基本都在舱房待着,还没好好逛过游轮,此刻走出餐厅,她便在上头随意参观着。
一路闲逛,最后临近傍晚,她下到最底层,走到低层的后甲板。
游轮今早已经由江入海,此刻眼前的海面如琉璃,天色湛蓝,海风强烈扑面而来。
从小生活在乡镇,这么美的海桑梨很少见。
母亲去世以前,她一直被寄养在舅舅家,节假日家里很少带她出门玩过,更别说是远途旅游,所以她现在也算是第一次独自出远门。
如果能和外婆一起来看海就好了。
桑梨手机像素不高,可还是想着拍上几张发给外婆。
手机款式老旧,触屏不太灵,她正费劲拍着,听到后头传来声音:“哈喽——”
桑梨疑惑转头,看到几个陌生女生们朝她走来,穿得青春可爱,拿着专业相机,挎着的单帆布上都挂着今年伦敦奥运会吉祥物文洛克的小玩偶。
“嗨,你也是学生吗?”她们问。
桑梨不明所以:“嗯……”
几人看向她,桑梨皮肤白得发光,扎着高马尾,露出一张轮廓柔和的鹅蛋脸,一双眸特别抓眼,如同比海还要干净澄澈。
女孩们朝她笑:“姐姐,我们看到你很久了,你好漂亮呀,你是一个人来玩吗?如果孤单的话要不要和我们一起去顶层甲板拍照?那边视野更好。”
发现她们只是单纯邀请,桑梨面色微热,握紧手机,下意识婉拒:“谢谢,不用。”
怕显得太冷漠,她又青涩地补充了句:
“你们也很漂亮。”
女生们笑了,见此不强求,便朝她挥挥手离开了。
桑梨看着她们在一起的亲密背影,几秒后压下羡慕的目光,继续拍照。
甲板上陆续有人来往。
广播播报,游轮临近终点云淩码头。
桑梨旁边站着的一个小男孩激动地指向远处:“爸爸妈妈你们看,那边有一艘开得好快的船!”
“在哪儿呢……”
有人看过去,桑梨闻声也随意看去,就注意到远方的海域,有一艘快艇正在快速行驶着。
快艇颜色墨黑,线条勾勒出帅气修长的船身线条。
船艏造型是一头黑鲨,船尾的螺旋桨飞速旋转,好似利刃猛地划破平静的湖面,卷起白浪翻滚。
像是海面上冒出的一头凶猛巨兽。
此刻,远处。
几个男生站在快艇上,被刺激得肾上腺素飙升——
“我靠这速度,我感觉在海上都要起飞了!”
“酷爆了卧槽,阿野你新买的这个家伙太够意思了,比之前那艘还要帅,这速度要到50节了吧!”
“阿野,能不能再快点,不够刺激啊。”
驾驶座上,被叫到的男生窝坐着,手搭在方向盘上,嘴里嚼着薄荷糖,闻言低笑了声,加大油门,磁冷的声线被烟酒泡过:
“成,就怕你们受不住。”
男生看到前面的游轮,没转变方向地继续行驶。
甲板上,桑梨注意到这艘不速之客,眉头微皱,旁边几个旅客也感觉不对劲:
“诶,这快艇怎么不减速朝我们开来啊?!”
快艇逐渐逼近游轮。
艇上的男生们也发现了,猛地提起心来,惊险之际,少年挂了空挡,往左打了方向盘。
快艇的头近乎极限地转了个弯,和游轮擦肩而过,在海面掀起高大水花。
在甲板上的桑梨快速后退,差点被溅到。
旁边的旅客也吓得叫唤,桑梨皱着眉头看过去,一眼就捕捉到了那个开着快艇的少年。
男生顶着头黑寸,一身宽松的黑色无袖T恤,搭在方向盘上的手臂肌肉线条紧实,戴着墨镜,又野又拽。
他加下油门驶离,快艇上,几个男生被刺激得叫嚷,随后有人回头看向游轮甲板:“阿野你说你太过分了,是不是故意溅人的哈哈哈。”
他慵懒往座位一靠,唇角无声勾起。
其实刚才速度太快,他其实压根没注意游轮甲板有人。
快艇驶离后,游轮上。
那个男生的模样还在桑梨脑中挥之不去。
她想起快艇快撞上来时他淡定打方向盘的样子。
其实这人明明就算好了距离和时间,就是故意吓人的。
什么人啊……
桑梨拧着眉,在心底骂了句幼稚。
这样一个意外的插曲过去,桑梨也没看了海的心情,回到室内。
回到舱房,她换了件干净衣服。
片刻后广播通知,游轮即将驶达终点。
桑梨戴上帽子,拖着行李走出舱房。
游轮平稳停靠码头,她往出口走去,口袋里的手机响起,像是掐好了时间打来。
来电人,宋盛兰。
她接起,绷紧了精神:“宋阿姨您好——”
电话那头传来沉稳知性的中年女声:“诶,梨梨,你到码头了吗?”
“嗯,我马上下船了。”
那头的女人手中签着文件,含笑关心:“一路玩得还开心吗?这号游轮路线风景很美,应该体验不错吧?”
宋盛兰特意把飞机票特意改为了游轮,想让桑梨一路玩下来,只是不知道她刚好晕船。
桑梨自然不会提起此事,表示特别喜欢。
“我安排家里司机去接你了,等会儿先带你回家,我要开个会,迟点阿姨再回去见你。”
桑梨不敢打扰,连忙应下。
下了游轮后,她打量着周围,傍晚天色被涂抹上橙黄,放眼放去,是一片繁华高楼。
终于到云淩了。
桑梨母亲曾经和她说过,宋盛兰所在的邝家在云淩是个超级豪门,他们家经商多年,资产庞大,富裕程度是她无法想象的。
一想到要住进这样的家庭,她便紧张。
除了要面对宋盛兰和邝叔叔,她记得母亲说过宋盛兰有个儿子,和她年纪相仿。
那以后她是不是要和他经常碰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