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日来,出去旅行之事一直让我苦思冥想,而我似乎愈来愈可能真的成行。我应言明的是,这次旅行我将独自享用法拉戴先生那辆舒适豪华的福特轿车;也正如我所预见的,这次旅行我将穿越英格兰许多美丽的乡村,而后抵达英格兰西部;这次旅行也可让我离开达林顿府五六天。我还得说明的是,萌发这次旅行的念头源于法拉戴先生亲自对我提出的忠告。那还是两星期前的一个下午,我在为挂在书房里的那些肖像除灰。我正站在活动梯子上清除韦瑟比子爵像上的灰尘。这时,我的主人走了进来。他拿着几卷书,大概是准备放回书架。一看见我,他就趁便正式通知说,他刚刚做出最终决定,要在8月和9月之间返回美国,为期五周。讲完这番话之后,我的主人将手中的书放在桌子上,然后坐进躺椅,两腿伸得直直的。紧接着,他两眼凝视着我说:“史蒂文斯,你应该知道,我并不期望你在我离开期间一直被禁锢在这所房子里。你为什么不驾着我的车子,外出消遣几日呢?看来,你该好好享受一次休假。”
对这突如其来的建议,我还真不知如何对答是好。我记得我当即感谢了他的关怀。但是,我很可能并没有说出非常认可的话来,因为我的主人又接着说道:“史蒂文斯,我是认真的。我真的认为你应该休一次假。我为你付汽油费。唉,你们这些人啊,总把自己关在这些宽敞的房子里,忙这忙那的,为何不能四处走走,去看看你们美丽的国土呢?”
我的主人并不是第一次向我提出类似的问题。这似乎是一件的确让他操心的事。事实上,当我站在活动梯子上时,我确实想到了某种答复。其大意为:从去乡村郊游、去美丽如画的风景名胜观光这个角度来说,我们对这个国家的确了解甚少;然而干我们这行的人又确实比大多数人更“了解”英格兰,因为我们身处英格兰名流显贵常常聚集的豪宅里。当然,我是不能把我的这种想法向法拉戴先生讲的,以免说出可能极为冒昧的话来。于是,我以知足的口气简单地答道:“先生,这些年来,就在这些房子里,我一直享受着了解英格兰最美妙之处的特权。”
法拉戴先生似乎并不理解我所说的话,只是继续说道:“史蒂文斯,我是认真的。一个人不能到各处走走、看看自己的国家,这显然很遗憾。你应该接受我的建议,出去旅游几天。”正如你可能料想的那样,当天下午我根本没有认真考虑法拉戴先生的建议。我只将此视为美籍绅士并不熟悉英格兰哪些事已约定俗成、哪些事是不合礼俗的又一例证。但事实上,我对上述建议的态度在接下来的日子里发生了变化去英格兰西部旅游的念头越发困挠着我的思绪毫无疑问,这种变化主要归因于肯顿小姐的来信对此我为何隐瞒呢?如果不将圣诞卡计算在内的话,这几乎是七年之内她给我写的第一封信。还是让我直截了当地把我的意思给你解释清楚吧。我的意思是说,肯顿小姐的来信引发了与管理达林顿府事务相关的一连串想法。我必须强调指出,也是出于对这类事务的投入才让我重新考虑雇主的好心建议。对此,我还得进一步解释。
毋庸讳言,在过去的几个月内,我对履行职责中所犯下的一系列差错应承担责任。我应该说明,所有那些差错本身毫无例外都是些琐屑小事。然而,我想人人都能理解,对于不常犯类似错误的人而言,这类事件的发生显然使其心烦意乱。实际上,我确确实实已开始策划所有能防微杜渐的强硬措施。正如在这类情形中常发生的那样,我曾一度对显而易见的事情视而不见直到我仔细思量肯顿小姐信中的暗示,这才使我顿然醒悟那简单的真相:最近几个月来所犯下的差错不是源于恶性事件,而是因为不完善的员工工作计划。
毋庸置疑,竭尽全力制定好员工工作计划是任何一位男管家应尽的职责。在男管家制定员工工作计划的阶段,因其疏忽懒散,谁能预料会导致多少争议、多少非难、多少不必要的解雇,甚至造成多少灿烂的前程中途而废呢?有人认为,制定一个完善的员工工作计划的能力是任何称职男管家之根本素质,我是同意这一观点的。这些年来,我曾亲自制定过许多员工工作计划。倘若我说这些计划几乎无需作丝毫改进的话,我坚信我并未过分自我吹嘘。既然如此,如果工作计划出现任何欠缺之处,引咎自责的应是我,而绝非他人。与此同时,也应该公平地说明,我在这一阶段的工作曾一度处于异乎寻常的困难境地。
情况是这样的:房产交易一结束这次交易使达林顿家族在长达两个世纪之后失去了对这座府第的所有权法拉戴先生立即宣布,他不会立刻入住,他要再花四个月的时间去妥善了结在美国的事务。与此同时,他当然非常期望他的前任雇员这是一批他耳闻口碑极好的雇员留在达林顿府内。实事求是地说,他所指的这一批“雇员”也仅仅是达林顿勋爵的亲属所留用的那六个基干人员,他们负责在房产交易的整个过程中协助管理这座府第;我还得遗憾地声明,房产交易一结束,我几乎无力为法拉戴先生去劝阻除了克莱门茨夫人外的其他人离开达林顿府去寻找其他工作。我随即写信给我的新主人,对他说我对所发生的情况束手无策。而后,我接到来自美国的答复,指示我去招募一批新的员工,“他们必须适合这座既古老而又堂皇之英国府邸。”于是,我马不停蹄地着手去满足法拉戴先生的愿望,但是,就当时的情况而论,要招聘一批令人满意、符合标准的新雇员确非易事,这是人所共知的。除了根据克莱门茨夫人的推荐、我很乐意地雇用了罗塞玛丽和艾格尼丝外,直到法拉戴先生按其原定计划于去年春天对英格兰作短暂访问期间,我与他进行第一次事务性会晤时,我的招聘工作并没有更大进展。正是那一次见面时在达林顿府那间异常简陋得令人不可思议的书房里法拉戴先生第一次和我握了手。从那时起,我俩的关系就十分亲密了。除了有关雇员的问题外,我的新主人在其他若干事务方面完全有理由认可我所具有的品质,因为我的天赋所致。我也可以冒昧地说,他也发现我的品质是完全可信赖的。我敢肯定,他感到可以与我以实事求是的、完全信赖的方式进行交谈。在我们会面结束时,他留给我一笔为数可观的钱,由我掌管开支,作为为他不久住进达林顿府做多方面准备所需的费用。总之,我要强调的是,正是在这次会面的过程中,当我提起在当时条件下招聘合格雇员的难处时,法拉戴先生沉思片刻后对我提出了具体的要求:我应竭尽全力制定出一个员工工作计划他把这类计划解释为“雇员的某种勤务轮值表”通过执行这样的计划,依靠目前的四位雇员即克莱门茨夫人、两位年轻姑娘和我自己就可以管理好这座住宅。他认为,这就可能意味着将这座住宅的各个部分置于“严密的监控之下”。但是,凭借我浑身的经验和专业知识就能接受并保证将裁员人数降低到最低限度吗?曾几何时,我指挥过十七位雇员,我也清楚地记得,就在不久前,达林顿府甚至雇用过二十八位员工,因此,我可以毫不过分地说,那种靠设计出一个妙策、仅雇用四位职员就能将同样的住宅管理得井井有条的想法似乎是异想天开。尽管我竭力不流露我的想法,但我那不置可否的态度肯定已暴露无疑。于是,似乎是为了消除我的顾虑,法拉戴先生又补充道,倘若确实有必要,也可增加额外的雇员。然而他却反复地说,如果我“能用四位雇员管理”的话,他将不胜感激。
正如我们中的许多人一样,我自然不会心甘情愿地对传统的方式作太多的变更。但是,要像某些人仅仅为了传统而固守传统的话,也就丝毫没有益处了。在使用电气和现代化供暖系统的年代根本无需雇用那类大约在三十年前非雇用不可的人员。事实上,有一段时间我就认为,纯粹为了保持传统的缘故而保留不必要的雇员其结果导致雇员们享有了会造成不良后果的空闲时间是造成职业水准急剧下降的一个重要因素。再则,法拉戴先生已明确表示,他打算不轻易举行达林顿府以前那种司空见惯的大型社交盛会。在这之后,我的确全身心地投入了法拉戴先生交待的任务。我花费了很多时间去制定员工工作计划,我花费的时间和精力太多了,连我在做其他工作的时间里,甚至当我工作完毕睁眼躺着的那点工夫,我都在反复思忖这个计划。无论何时,只要我认为我有了某个主意,我都要仔细探究是否存在任何疏漏,并从所有的角度进行周密的检查。最终,我还是制定出了一个计划,也许这个计划并不像法拉戴先生所要求的那么精确,然而我很肯定,这应是最佳的一个。就人之能力所及而论,该计划是可能实现的。据此,在这座住宅内,几乎所有引人注目的部分都能保持正常运转。而那宽阔的供用人使用的区域包括后走廊、两间食物存储室和那间旧式的洗衣房及专供客人上三楼用的走廊都将用防尘布遮盖上,只保留一楼所有的主要房间以及几间豪华的客房。坦白地说,我们这个目前由四人组成的队伍要设法完成此方案也只有雇一些只在白天来干活的临时工来增援才行。由此,我的员工工作计划包含了一个园丁提供的服务,一周工作一次,在夏季则为一周两次;还有两位清洁工,每人一周来干两次活。进一步地说,对我们四位常驻的雇员而言,这一员工工作计划就意味着要对我们各自的常规职责进行根本性的调整。那两位年轻的姑娘,我可以预见到,并不会觉得这般调整难以适应,然而我却尽我所能,设法使克莱门茨夫人经历最低限度的变化。于是,我竟然亲自承担了许多公认只有最为宽容大度的男管家才会做的工作。
尽管如此,我无论如何也不会承认这个员工工作计划很糟糕;不管怎么说,这个计划可以使我们四位雇员能以出乎意料的效率完成我们的职责。但是,你无疑会赞同这样一个观点:任何无可挑剔的员工工作计划都应该考虑到一定的误差,为某位雇员生病时,或者某位雇员出于这样或那样的原因而状态不佳的时候做准备。如果出现这种特殊情况,当然啦,我就得多少承担些本不属于我分内的责任了。即便如此,我还密切注意任何其他的“误差”。我还特别留意克莱门茨夫人或是那两位年轻姑娘对承担常规外职责而表现出的任何逆反心理,对此,我都会以她们的工作量已大幅度增加而相应增加其收入给予缓解。在那些费劲思量完善员工工作计划的日子里,我确实绞尽了脑汁,以使克莱门茨夫人和那两位姑娘深信,一旦她们克服了对接受那些更为“兼收并蓄”的工作而产生的厌恶情绪,她们就会发现职责分派会令人刺激,而不会令人感到难负重任。
然而,我担心在我渴求赢得克莱门茨夫人和两位姑娘的支持时,我或许并没有非常透彻地评估我自己的能力限度;虽然在这类事务中我的经验和一贯的谨慎使我不会致力于超出我实际能力所及的工作,但我也许疏忽了应该给自己留有“误差”这一问题。如果说在几个月内这种疏忽要以细微但却显著的方式暴露出来的话,这也是不足为怪的。说到底,我相信事实不过如此:再复杂的情况也莫过如此:那就是,我已给自己的工作加码太多。你可能会大吃一惊,对于员工工作计划如此明显的差错竟然一直未引起我的注意,然而,你也可能会认可这样的观点:人在一段时间内过分沉湎于思考一些问题时,出现考虑不周的情况是屡见不鲜的;而人往往要在受到某些外部事件的偶然刺激时才会清醒地面对既成的现实。下面的例子便是明证。具体地说,我收到了肯顿小姐的来信,该信以其冗长的篇幅、相当含蓄的言词表达了对达林顿府的不容误解的怀旧情结,当然我对此是相当肯定的信中还明显暗示了她重返达林顿府的强烈欲望。这就迫使我重新审视我已制定好的员工工作计划了。也只有在这时,我才确实深刻地认识到,达林顿府的确需要一个关键的角色,该角色应由另外一位雇员才能扮演得出色;事实上,正是缺少这个重要角色才是我目前面对的所有麻烦的关键所在。我越是认真考虑这个问题,事情也就越发明白无误:肯顿小姐,以其对这座府第的挚爱、以其可树为楷模的敬业精神这在当今几乎是无法寻觅的正是能使我为达林顿府制定出一套十全十美的员工工作计划的关键因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