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樱树开花为什么这么拼命呢?”
槙子双手按着红毛毡垫子说道,声音里有一种发自内心的惊讶。里子刚端起酒杯,听槙子如此大发感慨,放下酒杯问道:
“拼命?什么意思?”
“难道不是吗?樱花树根本用不着这么竭尽全力吧!整棵树就像着火了似的。”
“说什么傻话!樱花根本不是想拼命绽放才那么卖力的,到了四月就开花是樱花树的宿命。真是可怜的宿命!”
“可怜?”
“难道不可怜吗?竟然把自己这么美好的东西暴露给那些素不相识的人。被赞美也只是四五天的时间,过后就无人理睬了。我可不想成为那样的人!”
“你和樱花根本不一样!”
“我很明白。不过我不喜欢过于拼命的樱花。赖子姐姐,你是怎么想的?”
槙子问跪坐在右边的赖子,赖子微笑着回答道:
“开花倒是没关系,但是那么拼命绽放的只有花啊!”
“只有花不可以吗?”
“和叶子比起来,花还是太多了,没有一些叶子陪伴的话,还是会累的。”
“还是赖子姐姐和我的感觉一样!樱花不好的地方就是只顾着拼命开花太累了。”
“把姐妹们领到这么累的地方真是罪过啊!给姐妹们添麻烦了!”
里子一本正经地低头向姐妹们道歉。
“姐姐!我说的不是那个意思!只是这里的樱花太美了,我忽然想贬损一下这些樱花。”
母亲阿常和里子的丈夫菊雄在旁边苦笑着听三姐妹这些无趣的交谈。
今天是长女铃子的七周年忌辰,仪式结束之后,全家五个人在“松山阁”吃了午饭,然后到原谷赏花来了。
最初提议来原谷苑赏花的就是里子。
刚做完法事就去赏花,听起来或许有点儿太不严肃了,可是日头还很高,姐妹三人也很久没聚在一起了。里子另外还有一个想法,做完法事大家心情都很郁闷,去赏赏花换换心情也不错。
大家对里子的提议都异口同声地表示赞成,可现在都四月二十日了,京都城里的樱花几乎都开完了。
要说还剩下一些樱花没开的就只有御室那个地方了,可是那个地方太有名了,这会儿去那里观赏迟开的樱花的游人一定是摩肩接踵。
在这一点上,原谷就没有那么有名,而且不太远,沿着金阁寺后面的近道开车从松山阁到原谷也就五六分钟的样子。
一年前,里子很偶然地被丈夫菊雄领着去了一次原谷,当时被那里的樱花之美深深地震撼了,记得自己对那里的樱花之美惊叹不已。
那片六千坪的台地稍微有几分倾斜,山樱、垂枝樱、牡丹樱漫山遍野,感觉整座山都是樱花。
这座山属于私人所有,主人出于爱好种下了各种樱花树,好像从十几年前开始对公众开放。
只有白天可以上山赏花,虽然进山要收费,但正因为有这些门票收入,樱花树和周围的环境才得以保护得很好。
原谷正如其名,因为坐落在鹰之峰脚下的山谷中,气温要比市区低两三度,所以樱花也开得比较晚。
“京都还有那样的地方吗?”
里子提议来原谷的时候,就连在京都生活了六十年的母亲阿常都不知道有这么个地方。
“那个地方简直太美了!”
最后,由菊雄开车,一家五口直接来到了原谷。
赖子和槙子两人嘴里说什么樱花开得太拼命了,樱花太累了,也可以说两人对过于美丽的樱花心生嫉妒。
“咱们该回去了吧!”
过了二十几分钟,赖子看了看手表。
“都两点了,这会儿去坐新干线,到东京就晚上七点多了!”
“姐姐还是要回去吗?好不容易回来一次,再多待一天好好放松一下不好吗?”
“那可不成!不管怎么说我属于新生势力,和你们这样的老字号没法比啊!”
“姐姐怎么能这么说呢?我们也很不容易啊!”
里子看了一眼坐在边上只顾喝汽水的菊雄,菊雄好像没听见的样子,什么也不说。
“你身边不是还有菊雄和母亲吗?光凭这点你就可以放心无忧了。”
“那可不是!我很辛苦的!”
里子三年前刚接手了母亲在高台寺附近经营的料亭(日式高级饭庄)“茑乃家”。茑乃家是从明治末期祖母那一代传下来的,在京都也属于一流的老字号。
菊雄是大阪料亭“清村”的二公子,以前来茑乃家学习的时候被阿常一眼相中了,三年前和里子结婚,入赘做了茑乃家的上门女婿。
菊雄举止稳重,很像个料亭的公子哥。在旁人眼里,里子看上去夫妻和睦很幸福。
但里子自有里子的难言之隐。母亲表面上已经退居二线了,可依旧对店里的各种事情指手画脚,一边是事事过问的母亲和身为上门女婿的丈夫,一边是在茑乃家做事多年的女服务员们,里子夹在她们中间,费心劳神,很是辛苦。
“我的酒吧哪怕只休息一天,客人们就说三道四地发牢骚,实在是不容易啊!”
听赖子那么说,里子也是一副不肯服输的样子。
“姐姐那边和我们一样啊!”
姐姐要想继承家业的话早就接手家里的料亭了,可她不是一意孤行,很任性地离开这个家了吗?里子很想那么说,可要说到那个份儿上就太露骨了。
“赖子姐姐出门到店里去的时候嘴里总说‘要上战场了’。”
在东京上大学的槙子在一边插嘴,她很了解赖子姐姐的生活。
“我不知道店里的生意有多忙,就像上战场似的?就像樱花一样,姐姐是不是有点儿太要强太拼命了?”
里子的口气显然带着几分嘲讽,可赖子很直率地点了点头。
“我或许就是棵樱花树,花瓣转眼间就落了,最后变成一棵全是毛毛虫的枯树。”
“别说那么丧气的话!”
“好了!走吧!”
“就因为姐姐一个人,这也太匆忙了吧?”
在赖子的催促下,里子拍了拍和服的前襟,无可奈何地站了起来。
虽说原谷这个地方不是那么有名,但或许是听说了这里是观赏迟开樱花的绝佳去处吧,今天来原谷赏花的游客很多,租来的赏花用的毛毡坐垫上几乎都坐满了人。
三姐妹跟在菊雄和母亲身后从坐在地上赏花的人们中间穿了过去。
母亲阿常身穿灰绿色的和服,手里拿着一件黑色的和服外褂,大女儿赖子穿着紫藤色的和服,二女儿里子穿着浅绿色的和服,三女儿槙子则穿着一件胭脂色的和服,后面还有用银丝绣的家徽。
因为是做完法事回家,三姊妹都穿着素色的和服,腰间束着黑色的和服带子。但三人并肩而行,看上去确实很引人注目。
赖子身材纤细苗条,一张俏脸小巧而精致。她今年二十八岁,为了与和服相配,她把秀发高高束了起来,如果穿西装再把秀发放下来,看上去只有二十四五岁。
里子比姐姐小两岁,今年二十六岁,身材丰满却小巧玲珑,不愧是京都女子,肤色白皙,樱桃小口稍稍有点儿地包天,煞是可爱。
姊妹三人中年龄最小的是槙子,肤色很白,说起来和里子比较相像。她今年二十一岁,正在大学里读大三。
赖子还在京都的时候,茑乃家的三姐妹美貌出众,被誉为三朵金花,在高台寺一带和料亭圈里可谓无人不晓。
但是,铃子还活着的时候,四姐妹打扮得花枝招展走在大街上的时候,那景象只能用壮观来形容。
四姐妹在附近的男人们中间也备受夸赞,都说看四姐妹远比赏花更赏心悦目。
尤其是铃子和赖子,因为两姐妹是双胞胎,长相、身材就不用说了,就连举手投足都非常相似。每逢新年和祇园祭,四姐妹一起出门走在大街上的时候,总有男人慢腾腾地跟在身后。
但是,四姐妹一起上街也就屈指可数的那么几次。
铃子和赖子从十六岁开始学艺做舞伎,到了二十岁的时候,姐妹俩先后成了艺伎。两人从小时候起就学习京舞和清元,在母亲的劝说下,毫无抵触地做了舞伎,可做了舞伎才发现,舞伎几乎没有可以自由支配的时间,一天的大半时间都忙于学艺和宴席陪侍。
里子和槙子看到了两个姐姐的辛苦,从一开始就没有做舞伎的想法。
不过,因为里子将来要继承茑乃家的料亭生意,只有她一个人去做了两年的舞伎,而且也只是为了去学习一些礼仪规矩。
说起槙子,压根就没有在花街上从业的想法,而且母亲阿常也从未强迫她去做舞伎。
铃子去世的那年才刚刚二十二岁,槙子那年才十五岁,再怎么漂亮,毕竟还都是孩子。
正因如此,当年被称为四朵金花的时候年龄尚小,而现在三姐妹并肩走的时候,自然有一种成熟之美。
“天啊!美女!”
醉醺醺的赏花客看到三姐妹袅袅婷婷地走过来,就高高地把手举了起来,周围的男人们也都目瞪口呆地看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