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咩——耶!咩——耶!”小山羊绝望的悲鸣声在森林中不停地回荡,森林杳然如故。马杜骑在树上,一动不动地听着动静。他听见十几只不同种类的鸟儿在身边啾鸣;不远处像猫头鹰一样“咕咕”叫的也许是一只狒狒;半里开外,一群大象正在河里洗澡,边洗边嗷嗷大叫;更远处,一群尖声吼叫的猴子,也许正利用大树做掩护,把树枝和树叶砸向一条倒霉的鬣狗。他对这些声音都习以为常了,完全不担心。他期待的声音应该要离得更近才听得到——一种轻巧、似有似无的摩挲声,那是一个警告,只给他几秒钟的时间做出反应,不会有更长的反应时间。但这个漫长炎热的下午什么都没有发生;只有下面拴住的小山羊不懈地在咩咩哀叫,不住挣扎。
喀喇!有东西砸在他脑后。马杜不动声色地迅速转身,透过树叶之间的空隙向猫在另一颗树上的谭巴细看过去。他黝黑的皮肤几乎完全淹没在深绿色的树枝中。谭巴慢慢地移动着左臂,向马杜右方指去。
马杜的目光顺着谭巴胳膊的方向,透过交错的枝叶,望向下方林间空地。他紧握住斧子,蓄势待发;不过他什么都没看到——只有一只蜥蜴在石头上晒着太阳,以及鸟儿起落时晃动的树叶。
他回头望向谭巴,看那是否只是个玩笑。谭巴那只细细的胳膊还在指着,柔韧强壮的身体绷得很紧,双眼盯着一个马杜依然看不到的东西。不知为何,森林变得比刚才更加安静——鸟儿叫声少了,猴子也没再喳喳乱叫。甚至那只小山羊也停止了咩咩的叫唤,也许在倾听着可能是妈妈回来的声音。
可是什么也没发生。马杜又一次怀疑他们自制的家伙管不管用,这一点他今天已经嘀咕了上百次。毋庸置疑,任何一只猎豹,不管它多么饥肠辘辘,不管它对被拴住的那只无助的小羊有多么垂涎三尺,都会对这牢固的笼子起疑,会因为他们挖陷阱时翻起的阴湿气息以及突然出现的一大片空地而踟蹰不前。不过马杜和谭巴已经花了几个小时伪装笼子,用新鲜的树叶和藤蔓缠绕笼柱,以免笼子过于规则的形状显得太突兀。他们将笼中陷阱里新挖出的泥土搬走,把小树枝、杂草和腐叶交错地铺在陷阱上,让那片区域看上去就像一片寻常的林地。之后他们等了几天,让它与森林融为一体。最后这天早上他们将小山羊拴在笼子里,爬到树上守着。
下面灌木丛中有根树枝晃了下,马杜的心也随之剧烈跳动起来,扑通扑通的声音大得让他觉得整个森林都能听到。不过什么也没发生。小山羊悲鸣声再起——声音绵长、绝望、悲凉,控诉这个世界将自己遗弃。鸟儿也开始鼓噪起来,而森林似乎放松下来。不论谭巴看到了什么,那东西一定已经走远。是不是陷阱的气味太重、太明显了?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就是马杜的错。男孩们在成年训练中学习了如何制作笼子,并用小羊作诱饵,捕捉猎豹,就像他和谭巴做的那样。每一对男孩都会分到一只小山羊,然后按照命令,去捕回一头猎豹——从来没人能将小羊和猎豹同时带回来。但是马杜必须做得更好一点,一直以来他都是如此。只有做得比其他人都要好,他们才会对他一视同仁。于是他和谭巴在做笼子时安了两道暗门,而不是一道。
这个笼子长约三米。先往地里插入一排结实木桩,再用藤蔓把木桩扎起来,做成隧道的形状。那只小山羊拴在笼子的闭合的一端。猎豹只有从敞开的另一头爬进笼子才能接近它。笼子开口处悬着一道暗门,用藤蔓吊着。猎豹一进笼子,马杜就会用斧子劈断藤蔓,让门掉落封住笼子。这样猎豹就被关到了笼子里面。在它吃那只小羊时,两位猎人就用长矛杀掉它。
这就是男孩子们学到的抓猎豹的办法。但马杜有个更好的主意。他喜欢那只小羊,不想它变成其他动物的盘中餐。于是他和谭巴在笼子里挖了个坑,好让猎豹跌进去。然后,当猎豹在坑里挣扎时,他就打开另一端原本闭着的暗门,将小羊拖出来。接着他再关上那道门,这样猎豹就给困住了。而且,这道门非常小,大多数的猎豹都无法从中通过。
这就是马杜的计划——既不牺牲小羊,又要抓住猎豹。
突然猎豹就来了——它迅速溜过林地,身子几乎贴着地面,黄色的眼珠紧盯着目标,行动敏捷而从容,在马杜还没完全看清楚之前就钻进了笼子。马杜奋起一击,将斧子狠狠劈向笼子入口上方那条拴着沉重门板的藤蔓。笼门迅速合上,只听得猎豹惊叫一声,掉落坑里,紧接着树枝断裂声响成一片。
太好了,马杜心想。他顺着树干快速爬下,全然不顾刮伤的膝盖和双手,冲到笼子后面。他俯身拉开拴住小门的门闩时,猎豹愤怒的嘶吼声和小羊尖厉的惊叫声不断灌入耳中。
小羊紧紧地贴住笼子后壁,疯狂地摇晃着脑袋,想挣脱套在脖子上的绳索。马杜凑近时,小羊几乎从笼门里摔了出来,堵住他的路,以至于又耽误了些时间。可它还是无法逃出来,因为套住它脖子的绳子还系在笼子里面。马杜把羊推到一边,用斧子猛劈绳子,却没劈断。他没想到,绳子在小羊的拽动下绷得太紧,斧子被弹了回来,滑了开去。马杜意识到自己早该盘算到这点。这样太慢了。可恶的小羊在耽误事儿。
他又砍了一斧,这次绳子断了其中两股。他再次砍下去时,惊慌失措的小羊将绳子扯到一边让他砍了个空。现在绳子只剩下一股了。他又举起了斧子,但没等到砍下去绳子突然被挣断了,小羊踢到他的脸上,斧子从手中飞了出去。
这时,只听得一声猛烈急促的嘶吼,猎豹从坑里爬了出来。它怒不可遏,蓄积着力量准备起跳。有那么一瞬,它似乎停顿了下来——这足以让马杜看清它怒火中烧的面孔:颤动的嘴唇往两边咧开,露出黄色的獠牙,眼睛因怒火眯成缝,黄色的眼珠微微转动,这预示着它即将发起攻击。就在猎豹向他扑来时,马杜顺势往后一仰,猎豹锋利的爪子扑了个空。还没等马杜关上那道暗门,猎豹就快要穿门而过了。这个暗门原本应该小到任何猎豹都过不去,但对于这一头却不管用。它的体型虽然一点儿都不小,但那巨大而强壮的身体却将旁边的杠子撑断了,此时大半个身子已经出了笼子。
马杜转身想跑,却被什么东西绊住了。脚踝上传来火辣辣的痛。他往后倒下时,意识到猎豹整个身子都挤出来了,完完全全地出来了,要是他不快点动起来的话就再也动不了了。
他弓起身子,起身就跑,踮了一步,两步,五步——豹爪还没抓过来,猎豹的大獠牙也没刺进脖子。怎么回事?这时身后传来一声大吼,然后是一阵毛骨悚然的嘶吼,马杜猛然想起了谭巴。谢天谢地——是谭巴!他止步回身一看,只见谭巴正奋力撑着深深扎进猎豹脖子的长矛把手。猎豹扭动着、咆哮着,如一团黄黑相间、张牙舞爪的旋风。就在马杜目瞪口呆之时,那卷旋风突然将长矛折成了两段。
马杜想去帮好友,却苦于没有武器。斧子早已不见踪影——他在地上扫了眼,却没看见。他的长矛靠在左边一颗树上,离自己有五米远。当初猎豹困在笼子里时,他还觉得够时间去捡过来。现在却来不及了。他起步跑过去拿长矛,但身边万物似乎都慢了下来,仿佛陷入了一个令人无法动弹的梦境中。脚上也有些不对劲,让他无法正常跑动。他一边跑,一边看见谭巴从受伤的猎豹旁跳了开去,想躲到笼子后。愤怒的猎豹嘶吼着即将纵身跳起,折断的长矛还插在脖子上。马杜不禁大叫出声。
这个叫声不像是在梦中,洪亮的声音在森林中剧烈回荡。就在生死攸关的几秒种内,猎豹被镇住了,不明所以。马杜趁机抓起自己的长矛。这时,猎豹看清了刚才发出那个声音的是谁。它撇下谭巴,趴下身去,双耳低伏,摇着尾巴,龇牙咧嘴,准备一跃而起向马杜发起致命一击。
马杜只见黄色獠牙和血盆大口向自己凌空猛扑过来。他赶紧闭上双眼,抓住长矛,侧蹲躲开攻击,但脚下一滑,身体打了个趔趄,结果长矛尾部被插进了脚下的泥中,长矛手柄则慢慢倒在了他身上。
但预料中的疼痛没有如期而来,至少在他睁开双眼前。然后他看清了眼前的情况,急忙往后跳开——豹爪紧跟着从他左肩后面抓了下来。但那是猎豹意识尚存的最后一击,接下来的动作只是无助的战栗和抽搐。马杜站在那里怔怔地俯视着这头垂死挣扎的动物。他看到自己的长矛正好插入猎豹的嘴里,而猎豹弹跳的冲力接着使长矛直直穿透了它的脑袋,心里既惊讶又自豪。
“啊——!啊!啊——!”马杜低头凝视着这只猛兽好一会儿,喉咙中发出莫名其妙的声音,接着全身开始发抖。他整个身子都战栗起来,像猎豹一样抽搐着,脚上的痛令他全身酸软。这时谭巴跑上来,惊奇地睁大双眼。
“它死了!你杀掉它了,马杜老兄,它死了!呼啦!呼——拉——!”谭巴像个得胜的摔跤手一样,双手举过头顶,挥舞着胳膊,向树顶高呼,庆祝他们的胜利。马杜虚弱地笑了笑,一只脚踩着猎豹的脑袋,宣示着胜利者的主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