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实真是讽刺,最先开口说要在一起的人,最先退出了你们共同的家。也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我们已经忘了爱,忘了梦,忘了做自己。
此刻的波西娅·凯恩正躲在衣柜里,时刻准备着扣动扳机,一枪崩了眼前这个背叛她的男人,终止滑稽的人生……
1
我正跪在自家卧室的一间壁橱里——像外星人E.T.(1)一样透过白色的百叶门往外细看——接下来的这场顿悟就在此时击中了我,比射中眼睛的草地飞镖还要猛烈:我是一个可耻的女人。
葛洛莉亚·斯坦能(2)会叫我女权主义者中的汤姆叔叔(3),不管那会是谁。
杰迈玛阿姨(4)?
为什么这话听起来那么像是一种非常种族主义的说法?这是某种多重隐喻,毫无疑问。可它算是种族主义吗?
我太沮丧太气愤,连这种说法为什么有可能是种族歧视都弄不明白,更别提为身为一名蹩脚的女权主义者想个政治正确的比喻了。
我曾经读到过,葛洛莉亚·斯坦能当过花花公子的兔女郞(5),以便揭露那份工作的性别歧视。不管她的动机是什么,她的确曾是一名花花公子兔女郎,让男人把她看作是一个性感尤物。
葛洛莉亚甚至很可能为此兴奋不已,即便只是私下里。
我是说,抛开政治,我们都想成为他人渴望的,甚至是情欲的对象——在内心深处,如果我们诚实的话。
而或许,假如葛洛莉亚·斯坦能在跃升为整个性别的代言人之前,允许男人们盯着她看个没完,还掐她的屁股,那么,说不定,只是说不定,这就意味着我也能够超越自我,从藏在自家的壁橱里(6)——名副其实如此——再度变成一个体面的女人,一个年轻、聪慧的女孩子们钦佩仰慕,甚至也许愿意努力赶上的女人。
那句老话怎么说的?
真相会给你自由。
但首先它会让你很不爽。
这是葛洛莉亚·斯坦能说的,我很肯定。
我还记得在大学的性别与偏见课上阅读有关斯坦能女士的一切,那时我是一名优秀的女权主义者,尽管未经考验。
当你是个大学一年级新生,有足够的奖学金和资助来支付学费、房租和伙食的时候,做一个女权主义者是那么的容易。毕竟那时的你一清二白。
妥协是伴着年岁渐长而来的。
总有一天有人会引用我说的话,在我又能讲些睿智又给予人力量的东西的时候,就像很久很久以前,我穿M码衣服的时候那样。
“没错,波西娅·凯恩。”我在壁橱里对自己说。一只路易·威登(7)细高跟鞋的后跟,正戳着我左半边屁股上的肉。我把自己135磅的体重——对一个相对高挑的40岁女人来说,也并不是那么糟糕——靠向那4英寸的细跟,仿佛一个中世纪的教士在惩罚自己受到欲望驱使的肉体。“要不爽!因为你就要见到真相了。哎哟!”
我松开了路易·威登的鞋跟。
我真的不是那么坚强。
但我可以改变。
我可以成为那个我一直想要成为的女人。
总会有办法的。
此时此刻,我想就算是当今最冷落偏僻的高中里,那些最最放荡的少女,打个比方,那些只要区区一顿汉堡王(8)就投降的姑娘——几个洋葱圈和一个皇堡,或许再加一杯巧克力奶昔,如果她们能说会道的话——即使是那些汉堡王小太妹也不会同情我目前的处境,更别提钦佩我仰慕我了。
我多半应该声明,我一直在喝酒。
很多很多酒。
轩尼诗百乐廷皇禧干邑(9)。
2000多美元一瓶。
这是肯为某个非凡的时刻保留的——比如他终于命中一杆进洞的时候。
他“毕生的梦想”,挥一次杆,把一个球打进一个洞里。何等的雄心壮志!肯是个粗鲁的野人。他满手攥着毛巾,一连几个小时把棒球杆擦亮的样子——和自慰相差无几。
今晚是我的非凡时刻。
这可是真正了不得的 一杆进洞,接下来会发生些什么,让我来告诉你。
今晚还早的时候,我给自己倒了一大杯肯所谓的“他的小轩”加冰,接着把剩下的酒灌进了他那个行李箱一般大小的 “祖传”雪茄盒里,里面装满了不合法的古巴雪茄——一批上好的陈年收藏,是十年来从那些形迹可疑、橄榄色皮肤的生意上的熟人那里弄到的,价值连城。然后我把雪茄盒的盖子开着,按照我丈夫的说法,这样做“比强奸教皇还要恶劣”,讽刺的是,他还是个积极热心、自诩虔诚的天主教徒。一个拍色情片的人,怎么能成为一个虔诚的天主教徒呢?或许你现在正这么问自己。不过我们还是现实一点儿吧。你所认识的每一个笃信宗教的人,都会定期干点儿与他或她自称信仰的教义相违背的事情。事实就是如此。
好吧,我也往雪茄上面吐了几口痰,但是忍住了没在上面撒尿,原计划是要撒的。
我还加进了一罐带大块蘑菇的意大利面酱,就为了保证这祖传的雪茄盒是彻底没救了。
啊,我是多么讨厌听肯谈起那些美丽的小白点啊,那些他把他的“棍子们”在指定的温度和湿度里存放适当的时间之后,就会出现的白点(10)。
“瞧瞧被雪茄烟灰碰到的时候,它们是怎么烧亮起来的,宝贝。”肯说着,把那根点着的脏兮兮的致癌小棍举到鼻子跟前,朝它眯缝着眼,着迷不已,好像他的棍子是希望之星蓝钻石(11)一样。“迷你小彗星。”他说道,带着小男孩似的惊叹之情微笑着,而九年来我也一直用微笑回应了他,美得就像一个涂着口红的傻瓜,一个上了年纪的芭比娃娃。
啊,模范妻子就是我。
他抽烟的时候,看起来总像是嘴里含了一根鸡巴。
没错,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女人不应该说鸡巴之类的词,对吗?哼,一派胡言,因为我是成年人,这里不是教堂,而且肯吸雪茄吸得的的确确很淫秽。
“我可不是同志!”每当肯拥抱或是恭维另一个男人,或者表达出任何类似喜欢和友好的意思的时候,他都爱这么说,因为他就是个不知羞耻的反同性恋分子。
到头来我究竟是怎样落到今天这步田地的?
到头来我怎么会嫁给一个装腔作势的家伙?
到头来我怎么会被这些东西诱惑至此?金钱、大理石铺地的热带豪宅、20英尺高的天花板、大教堂似的拱门、棕榈树、水晶吊灯、游泳池和纯手工家具,还有高档的不锈钢家用电器——所有这些,让我童年时代的住处看起来像个连牲口都不愿进的烂泥棚子之类的东西。
可是……
“E.T.打电话回家(12)。”我在壁橱里对自己说——随后又“咕嘟咕嘟”地喝下一口“小轩”,肯把它叫作“兄弟们偏爱的酒”,兄弟们指的是黑人。
肯定是种族歧视。
要是手边有几颗花生糖就好了。
这会儿在衣橱里,我甚至模仿起了E.T.那诡异的超长食指,一边对着在橱门里画出一道道线条的卧室灯光端起我的“轩尼诗”,一边假装我的指甲变成了像酒一样的橘色。
“来……吧……”我说道,就像在电影里,外星人每次和小男孩埃利奥特说话时的口吻一样。
我听见前门打开,警报器响了。
我全身的每块肌肉都绷紧了。
他按密码的时候,我听见她的笑声——密码是我们的出生日期合在一起。
我的月份,他的年份。
她的声音像个孩子,这让我想起蓝妹妹(13),或许是因为她叫肯“爸爸”。
真的,她这么叫他。爸爸。好像他是欧内斯特·海明威(14)似的。
“警报解除。”自动安全系统提示。
“怒火中烧歇斯底里的太太在壁橱里,”我轻声说,“小心。”
我还没有告诉你们的是,我手里有肯心爱的柯尔特点四五口径手枪(15)。
他宣称这把枪能让一辆高速行驶的卡车停下来,只消往引擎上开一枪就行,所以我很肯定自己能提前结束这场即将发生的越轨行为。
我已经说服了自己,要开枪把他们两个都打死。
想想看。
他们的脑袋像湿淋淋的皮纳塔(16)一样爆炸。
他一定是在偷偷摸她,因为此刻她正“咯咯”地笑着,和他一起爬上楼梯,朝我走来。
“那是你太太吗,爸爸?”我听见她问,想象她正指着台阶顶端我们两个的肖像照片。肯穿着一套灰底白色细条纹的阿玛尼西装,我穿着我最好的卡罗琳娜·埃莱拉(17)黑色礼服裙。两个人看上去活像一幅托尼·蒙塔纳(18)版的《美国哥特式》(19)。听起来她并不怎么担心他有可能是有妇之夫。
“她去世了,”肯回答,“女人得的那种癌症。”
说到底,他是个务实的男人——没多少创意,但很有效果。
片刻之后我居然相信了他,听任自己感觉自己已经死了。
不再存在。
已然离开。
一无是处。
“伤心,”女孩自言自语,看来她偏爱简短的词语,和爸爸有关的事情除外,“你爱她吗?”
“我们别谈那些让人难过的事情吧。”肯说道,接着她又尖叫和大笑了起来。
“你可真强壮!”她说,想象他扛着她走向我的样子,真让我觉得恶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