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凯!起来!”
“快点!”
夏凯凯被摇醒的时候难过的不行,又不像他快咽气时候的感觉。
那时候他是喘不过气来,身体在往下坠,其实在弥留的最后时刻,他并不痛苦,因为器官都在慢慢的减速直至失去工作,死亡来临的瞬间,他感觉到的是一种解脱。
然而此时此刻,他还是喘不过气来,身体也在往下坠,但是身体的每个细胞都在拼命叫嚣着,仿佛不甘心一样地挣扎着,想把他送回去。
也就是这种拼了命的想要活过来的感觉,让他的每一个器官都如同在经历碾压的过程,而且还是长期的,反反复复的碾压。
光是睁开眼睛,夏凯凯就费了很大的劲儿。
要不是有一只手一直在晃他,估计他就连睁开眼睛都难。
夏凯凯眼前模糊,眼珠子生涩地转着,好半天才扭过头,看向那还在耳边不依不饶叫着的声音。
他本能的认为叫自己的应该是穆渊,但是等看见了搁在自己床边的大脑袋时,才慢了半拍地想着,对方说的好像是华语吧。
大脑袋的脸色很不好,沉着脸说:“你这是喝了多少酒了?你想死怎么的?出了事得给我惹多大麻烦你知不知道?这味儿大的,你现在我给起床吃饭去,听见没有?”
“唔……”夏凯凯觉得难受,这只是单纯的呻吟声。
大脑袋顿了一下,补了一句:“这醉的,你能不能起来?起得来吗?真是早晚要被你气死!”
夏凯凯没动。
他也想动,却动不了,好像有什么东西压在自己身上,就连呼吸都痛苦。
大脑袋瞪着夏凯凯看了一会儿,最终还是无奈地收回了目光。他转过头去,将自己一个大褶子的后脑勺递给了夏凯凯,然后背对着人说着:“你们几个看一下人,去一个人到食堂打点米粥过来,还有,给他倒杯热水晾着。”
夏凯凯看不见人,但是能听见稀稀落落地传来一串不甘不愿的回应。
交代完事,大脑袋就走了,夏凯凯躺在床上继续挺尸。
这一会儿的时间,那身上火烧火燎的感觉已经褪去了不少,痛苦的远去带来了更为实质的需求,他确实渴了,喉咙干渴的能冒烟。而且胃一直在疼,也不知道是疼痛的原点,还是饿的,总之这个时候能有人给他拿一杯水来他一定很感激。
然而,在短暂的安静之后,屋子里却被争论的声音充斥着。
“钱东,你去。”
“我不去,你们谁爱去谁去。”
“我也不去。”
“教练让我们去打粥。”
“他让打我就去打啊?他怎么不自己打,而且又不是我的教练。”
“也不是我的。”
“那谁去吧。”
没人说话。
夏凯凯等不到结论,反倒等得眼前天旋地转,也不知道怎么眼睛又闭上了。
再一睁眼,是被一声巨响惊醒的。
还是那几个说话的声音,毫无顾忌的说着。
“你轻点,玻璃坏了。”
“屋里这味儿,恶心死我了。”
“昨晚上就不行了,我差点没憋过去。”
“他这是喝了多少?”
“反正不少。”
“对了,小珊姐真的把他甩了?”
“你这话说的,好像他们就在一起过了似的,根本从头到尾就是个备胎……”
“嘘!”
“嘘什么嘘,整个队里谁不知道啊。”
“没事,小声点就是了,刚刚我去看过,已经睡着了。”
“就算醒着我也这么说,我烦他是一两天吗?是一两年了好不好?仗着自己二姨是领导,什么稀巴烂的成绩还能留在队里,小林、三毛他们都退多久了,二甘儿也走了,要我看,最该退的是他。”顿了顿,那声音又说,“占着茅坑不拉屎。”
夏凯凯听着这些对话,无动于衷,完全就是在听别人的事。
他现在感觉好点了。
身体被碾压的沉重感正在渐渐褪去,他能够感觉到自己正在一点点地拿回这个身体的掌控权,唯一还不妥当的地方是大脑。
他的记忆很乱,多了一些对于自己来说很陌生的记忆,但却是不成段的,就像是碎掉的玻璃,凌乱地充斥在脑海里的各处。
就像听着姜华他们三个人的对话……是姜华、张秋阳和钱东。
他记得这三个人的长相和声音,知道他们的名字,但却像是看的电视剧一样,不是属于他的记忆。
还有他们嘴里说的那个小珊姐,周悦珊,是记忆里非常鲜明的一个版块,就像是加了高光浓彩,找到这个记忆的时候,脑袋里的那个女人色彩饱和的简直能够溢出来。
再然后呢?
就没有了。
没有自己喜欢那个女孩的感动,也没有失去对方的悲伤,自然也无法理解,为什么会为了一明显并不喜欢自己的女孩而悲痛欲绝,甚至独自一个人喝下了两瓶白酒。
白酒的辛辣味道倒是还记得。
想到这里的时候,夏凯凯将自己的手抬了起来。
他在看自己左手的手腕,记忆里的粉红伤疤看不见了,呈现在眼前的是一只完美无瑕的手,修长、纤细,蜜色的皮肤紧紧地绷在手指的骨节上,能够感受到一种青春的气息。
他翻来覆去的看着自己的手,视线缓缓移开,从张开的手指缝看向了天花板,继而目光顺着那天花板到了墙角,再一路下滑,这一次他清楚看见了对面的床。
上下铺的铁床。
上铺睡觉,下铺学习办公。
下铺的凳子上坐着一个人,从他的角度只能够看见对方的脑袋,但是从发型他可以分辨,这个人应该是姜华。
姜华显然并没有发现夏凯凯已经醒了,还在说着:“活该,而且口味太奇葩了,小珊姐那一款是是男人消受的了的吗?也就夏凯这种娘炮能看上,卧槽,跟个爷们儿似的,有什么好喜欢的,那头发比我还短,你知不知道,她是用推子理发的。”
“哈哈,这个我知道,第一次把我吓蒙逼,她自己给自己推啊!”
“你们小声点。”
姜华摆手:“算了,没什么意思,不说就不说,走吃饭去。”
“给夏凯打粥吗?”
姜华说:“我是不打,谁爱谁打。”
“我也不打,秋阳你看着办吧。”
“你们都不打,干嘛让我打啊……”
随着关门声响起,说话声也在渐渐远去,直到没了声音。
夏凯凯等着屋里彻底静下来,便打算起身。他的动作很慢,身子还很沉,小心翼翼的,废了好一会儿功夫才从床上坐起来。
来不及想太多,甚至顾不上干渴的喉咙,他现在有更需要证实的东西。
他在枕头下摸索了一圈,最后却在脚底成团的被子下面找到了手机,照相机的功能打开,他将摄像头转到了自拍模式上。
于是出现在镜头里的果然是一张完全陌生的脸。
看起来很年轻,确实是散乱在记忆里土生土长的华国人。头发乱糟糟的虽然看起来很憔悴,但是整张脸用夏凯凯的审美观来看,是非常清秀的,应该是二十来岁,但面相年轻的好像只是个高中生。
单眼皮,一点双都没有的单,但是眼角很长,夏凯凯眯着眼睛看自己的时候,手机画面里的那双眼睛也微微着,像是刀锋一样的凌厉。然而鼻梁却不够笔挺,小小弯翘的鼻子成功柔化了过于侵略性的双眼,再加上唇形饱满的嘴唇,大约是耐看型的。
夏凯凯盯着手机画面看了一会儿,然后就将手机缓缓放下了。
他维持着跪在床上的姿态沉思了足足三分钟,然后将手机往床头一丢,就下了床。
他到洗手间里洗了下脸,主要是洗掉嘴角蜿蜒干枯的血迹。
没什么好猜的,记忆里都清清楚楚的,原主人生不如意把酒当水喝,午夜梦回胃出血,在床上哼唧半天都没人来问上一句,最终去见了上帝。
整理记忆,对原主情感复杂,有点同情,也有点庆幸,往后余生,自己就要走他尚未走完的人生,有什么理想抱负,便力所能及的帮忙视线吧,也希望这位在天堂安好。
洗了脸又洗了头,夏凯凯出门前还给自己倒了一杯水,汩汩冒着热气的水给了他走到食堂的动力。
指望那三个牲口是不可能了,昨晚上零碎的记忆已经说明了一切。
夏凯凯走的慢,原本因为喝了点水缓过来的脸,这一会儿又青的跟死人似的,但到底走到了食堂。
远远的,食物的香气就飘过来,他抿紧嘴角,快步冲了进去。
食物。
热腾腾香喷喷的食物。
有菜有肉今天还有大虾。
夏凯凯的眼睛像雷达似的在菜架上扫过,嘴里疯狂地分泌着口水,但最后他只是拿着一个小碗,为自己盛了一碗青菜粥。
胃出血。
再吃大鱼大肉的,是想跟前面那位兄弟一起去天堂旅游吗?还都死在一个身体里,这身体也是足够罪孽深重的了。
当然不能作死。
他可才回来,还有大把的人生可以享受。
夏凯凯就守在粥桶边上,半碗半碗的足足喝了五碗才缓过劲儿来,青黑的脸色也眼见着好了,脸颊上终于透出一丝红晕来。
虽然还想吃点实诚的东西,但到底不敢乱来,夏凯凯抿了抿嘴里的米香,起身准备回去。
一转头,就看见大脑袋惊讶地看着他,然后又左右转头地去找人,最后挤着一张横肉的脸说:“你怎么自己过来了?姜华他们呢?不是让他们给你打粥回去吗?”
低头再看,声音明显柔软了下来,“你已经吃完了?好点儿了没有?”
夏凯凯在愣了一下神后,那张脸就一点点的耷拉了下来,眸底刚刚酝酿出的光彩褪去,眼皮子没精神的合着,抿了抿嘴角,委屈的地说:“他们……不可能给我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