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燕鸿溯六年腊月初五,南京城主街的两侧围满了喧嚷的百姓,他们或交谈、或张望,脸上皆带着期待激动之色。
早市未过,各大摊贩、店铺的老板连生意都不做了,在人群中拼命往内挤去,占领前排的位置。
“什么事啊?这么热闹,大家都围在这里看什么呢?”不明就里的读书人从自家屋内出来,见百姓拥挤、万人空巷之景,忙把手中的书籍放下,面露震惊之色,疾步走至人群后端问着。
在他前头,一卖猪肉的老伯闻声转过身来,斜眼瞧着读书人道:“这你都不知道,打败蒙古骑兵并且十战九胜的抚远将军回朝啦!”
“可是三年前大败越人,收复云南的夏清舒夏将军?”读书人的瞳孔骤然放大。
“没错,就是她!”
闻言,读书人的神情变得雀跃:“那我得往里面挤挤,一睹夏将军尊容,得此之幸,定能保佑我明年考个好功名!”
“你说得倒轻巧。”卖猪肉的老伯嗤了他一声:“我本来在近处,活生生被挤出来的!”
“诶——前面的让让!”激动不已的读书人挽起了袖子,侧着身子从人缝中钻了进去。
“谁啊!别挤我!”
“哎呦,踩着我的脚啦——”
***
南京城,公主府。
“夏清舒到哪儿了?”大燕长公主季迁遥端坐于书案前,凤眼一挑,继而嘴边扯起一抹清浅的笑,漫不经心地问道。
“回禀殿下,夏将军已入城内,只不过在主街上,给南京城的百姓围住了,大家都想一睹夏将军之貌呢。”心腹素锦如实禀报。
“她一粗人,只会带兵打仗,又不是国色天香的大美女,有什么好看的?这些百姓约莫是太闲了。”季迁遥翻动着手中的书微 信 公 众 号 百 合 小 说 社 整 理页,淡淡道。
“夏将军三年前攻下越国,收复云南,使得流离失所的百姓重返家园。今年又打得北境蒙古骑兵败退连连,百姓自然将她视作英雄,无限敬仰,想一睹将军尊容也是可以理解的。”
“有如此追捧,夏清舒今日定当要乐坏了。”说着,季迁遥的语气突然冷了下来,对着素锦吩咐道:“这些日子,让府中的人注意些,不要同抚远将军府的下人起冲突,在外也要注意言谈举止,夏清舒回朝必定会找本宫或是公主府的麻烦。”
“是,长公主殿下。”
“对了,听陛下的意思,明日要给夏清舒办个接风宴,本宫自然也得去。你速速去寻京城中最有名的布艺师傅,为本宫赶制一身新衣来,素些的。”
“属下这就去办。”
***
凯旋而归的夏家军已踏入外城门,慢慢进入了百姓的视野。为首的夏清舒脊背挺直,骑着一匹浑身雪白的战马,战袍飞舞,威风凛凛。
街道两侧的百姓顿时沸腾,手臂高扬,胡乱舞着,七嘴八舌地喊着:“夏将军,夏将军!”
夏清舒的脸上笑出花儿来,热情地挥手回应百姓。她笑起来的时候嘴角有一对梨涡,很是亲切,无形之中拉近了她与百姓们的距离。
归京队伍在南京城主街上缓慢行进,忽然,一小姑娘自巡防护卫脚边蹿出,向前连跨了三步,懵懵懂懂地拦在了主街的中央,扭头望着逐渐靠近的队伍。
小姑娘乃一稚子,约莫三岁,估计是被人群推搡着,拥挤不堪下才钻出来的,此时她眨巴着一双大眼,一动不动地望着马背上的夏清舒,小小的手掌无措地抱在一起。
巡防的护卫见状怒起,大喝一声:“哪来的稚子?快滚出去!”说罢便上前几步,粗暴地伸出手掌来,一把揪住了小姑娘的衣裳,想要将她拎出主街过道。
小姑娘害怕了,伸出小手捂住眼睛,嘴唇瘪瘪的。
“放肆,快住手!”马背上的夏清舒勒住马匹,呵斥护卫道。
“夏将军。”护卫忙收回了手,低着头抱拳应道。
“没你的事,下去。”
“是。”
被训斥的护卫垂着脑袋回了站岗之地,不敢再放肆。小姑娘仍站在原地,张着圆圆的大眼睛望着夏清舒。夏清舒抬起手掌,做了一个停止前进的手势,很快,后头的队伍都停下了脚步。
夏清舒下马,朝着小姑娘走去,那懵懂无措的小姑娘见她靠近,扬起了甜甜地笑容。
夏清舒蹲下身子来,惊喜道:“你认得我?”
小姑娘点点头。
“我是谁?”夏清舒指着自己的鼻子问道。
“夏、清、舒。”小姑娘一字一顿道,声音稚嫩,模样认真,这三个字喊得夏清舒心都化了。
夏清舒乐得不行,继而又有些不解:“你是怎么认得我的?”
小姑娘很认真地回答:“阿娘教的,她说你是我们云南人的英雄。”
夏清舒恍然大悟,原来她是云南迁至京城的百姓。
“你阿娘呢?你一个人站在这儿很危险的。”夏清舒温着声问道。
小姑娘的表情骤然变得沮丧:“人太多了,我找不到阿娘了。”
夏清舒想了想道:“我帮你找阿娘。”
说罢,夏清舒一伸手臂,一把将小姑娘扛在肩头上,朝着人群大喊道:“这是谁家的姑娘?”
围观的百姓左看看右看看,纷纷摇头。
夏清舒在原地等了一会儿,仍是没有人出声。
不能再等了,她还得赶去扬胜门觐见皇上呢,耽搁不得。
“谁家丢了姑娘,来抚远将军府认领。”言闭,夏清舒跨上骏马,一手抱着小姑娘,一手牵着马绳,一夹马肚,往内城赶去。
小姑娘一脸淡定地被夏清舒抱在怀中,全无惧怕之色。
她左右转动脑袋看了几眼街道两侧的人群,最后仰着头将视线胶在夏清舒的脸上。
夏清舒的右脸颊上有一道疤,是前不久大战蒙古时受的伤,伤得不算重,结的痂掉了,只是疤痕还未消去。
小姑娘伸出软软的小手,贴在夏清舒脸颊的伤疤上,轻声地问道:“疼不疼?”
夏清舒的心切切实实又化了一回,她望着小姑娘干净纯真的双眸,笑着摇了摇脑袋,嘴里吐出两个字:“不疼。”
迫近内城,夏清舒将小姑娘交给了自己的手下流烟,吩咐她带回将军府好生照顾。
扬胜门前,大燕皇帝季知琰携众臣相迎,夏清舒及声名赫赫的夏家军又得了不少奖赏。皇帝念她四处征战辛苦劳累,特于明日在宫中举行酒宴,为她接风洗尘。
夏清舒推脱不得,只得应允。
晚上回到将军府的时候,夏清舒得知大街上遇到的那个小姑娘已经被家人接走了,而小女孩的家人貌似还送了些东西来。
夏清舒坐在厅内的太师椅上,正了正身子:“那小姑娘的家人送了什么?贵重的速速退回去。”
“禀报将军,是一副画像。”将军府管家刘奇道。
“画像?何人的画像?”
刘奇将一副画卷递到夏清舒的面前,脸上露着神秘兮兮的笑:“将军打开便知。”
夏清舒瞥了刘奇一眼,一把拿过他手中的画卷,将系在画卷中央的结绳打开,她摊开了整幅画。
“咦?这不是我自己么?”夏清舒望着画卷喃喃道。
“正是。”
“也难怪那小姑娘小小年纪竟能记住我的脸,原来啊,她阿娘是画师。”夏清舒看完整幅画,评价道:“这画的不错啊!”
“这位画师老奴也知一二,她在京城小有名气。”
夏清舒盯着自己的画像反复看了好几遍,爱不释手,忽然她脑中闪过了一个想法,立马对着刘奇道:“不知这位画师平素给何人画像?本将军可否聘请?”
“齐夫人多是给朝中官宦人家作像,将军大人若是有意,齐夫人当是乐意至极。”
夏清舒想了想,觉得自己所考虑的东西有所欠缺,忽然摇起头来,反悔道:“不行不行,此事作罢,莫要提起了。”
“是。”刘奇没有多说什么,他只按照夏清舒的命令行事。
在厅堂坐了一会儿,夏清舒甚是无聊,便起身往书房走去。心腹流烟端来一壶热茶,给她沏了一杯茶水放在桌旁。
夏清舒捧着杯盏,忽然脑中闪过今日在马上的画面,那小姑娘捂着她的伤疤问她疼不疼。
夏清舒伸手摸上自己右脸颊的疤痕,心事重重,眉头不自觉皱起。
候在一旁的流烟见状,出声问道:“将军有烦心事?”
夏清舒无视了这个问题,反倒问起旁的:“流烟,明日宫中酒宴,陛下都请了哪些人?”
“后宫嫔妃、皇亲贵胄、文武百官皆有。”
“长公主也会来?”
“那是必然的。您的接风宴,哪一次长公主殿下是没来的?”流烟抬头暧昧地瞥了夏清舒一眼。
夏清舒暗自想着自己的心事,没有注意到。她怔忡了一会,内心愈加烦躁,忽然激动道:“流烟,你看看我脸上的疤痕明显么?”
流烟一愣,没想到夏清舒会问她这个问题,一时语塞:“这......”她跟随夏清舒这么多年,刀光剑影,烽火连天,什么没见过,还真不知英勇率性的将军大人如此在意自己的容貌。
见流烟犹豫不语,夏清舒急道:“这什么啊,我要听实话,快点。”
“明显!”
夏清舒的表情突然变得怏怏不乐:“那......难看么?”
流烟噗嗤一声,很不厚道的地笑了。
夏清舒瞪着她。
流烟如实道:“属下着实没想到将军还会如此在意容貌。”
夏清舒气得牙痒痒:“都怪那可恶的鞑子,下次再敢对着本将军的脸放冷箭,本将军定追到天涯海角,把他们杀得片甲不留!”
夏清舒撒完气后又将话锋一转:“但是现在本将军脸上的疤该怎么办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