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是一片无尽的黄沙,偶尔有风吹过,掀起阵阵尘土,哪怕一动不动地站在这里,也会在顷刻之间就变得灰头土脸。
严璟在怀里摸了半天,却一无所获,最终一咬牙,顺着衣摆撕下了一大块布料,将两端系在脑后才堪堪遮住了大半张脸。幸好因为天气热,他身上的衣物虽然看起来繁琐,却都是上乘的绸缎,质地轻薄,遮在脸上也不至于喘不过气,但奈何这风沙实在太大,严璟还是忍不住咳了几声。
他举目四下望去,顿时满脸惆怅。
到底是谁说云州是塞外最富饶美丽的地方,那么请问,自己现在在的地方难道不算云州的范围吗?
说来也是倒霉,他不过是想出门打个猎,谁成想最后居然跑到这么一个鸟不拉屎的地方。察觉跑错了路,严璟立即调转马头准备原路返回,谁料管事口中那匹识途的老马不仅会迷路,只跑了这十几里的路就将自己活活累死了?
严璟今日出门只是一时兴起,所携也不过一柄长剑,一把弯弓,外加一个箭袋。他本未指望自己能有什么收获,也并没打算在外耽搁太久,浑身上下除了一个水囊,甚至一点吃食都无,现下莫名其妙被困在这沙漠之中,如何脱身倒是成了当务之急。
严璟正思索之间,突然风沙四起,他抬手遮了遮眼,忍不住朝四周望去,只遥遥地看着一支马队疾驰而来,这马队共有十余人,皆身穿黑色小袖袍衫,连带□□的骏马也是同样的黑色。却唯有为首之人,身穿白袍,身骑白色骏马,同色的披风在风中飘扬,一马当先地朝着严璟的方向飞奔。
严璟怔愣地站在原地,脑中忍不住猜测这些人的身份,还没等他想个所以然来,那白袍之人已经先来到面前,还未及严璟开口询问,一道白色的身影从马上跃起,闪着寒光的剑刃卷积着风沙朝着他面上刺去。
严璟下意识地抓起挂在马尸上的长剑,堪堪挡住这致命的一击,两把利刃撞在一起,发出刺耳的声音。那人攻势极其凶猛,严璟被迫连退数步,才勉强站稳,但下一刻,那人已经调转方向,朝着严璟再次攻去。
严璟这才得空看见这人的正脸,这人看起来不过十六七岁,一张小脸上还掩藏了一点青涩,一双眼明亮澄澈,却饱含着肃杀之意,看得严璟莫名地升起一股凉意,他眨了眨眼,总觉得那张脸看起来多多少少有些眼熟。
然而此刻他根本没有闲暇去回忆,因为眼前这少年出招狠厉,招招致命。依着严璟的三脚猫功夫,就算打起十二分精神也未必是他的对手,又岂敢再有丝毫的分神?
严璟几乎将毕生所学都在此刻掏了出来,奈何这少年虽然看起来年纪不大,但武艺高强,在对敌经验上又似乎远超严璟。不过十余招的功夫,严璟便已招架不住,一个错神,对方的剑刃已经来到自己胸前,他急忙侧身想要闪过这一剑,奈何对方剑势太快,根本来不及完全避开,锋利的剑刃从严璟左臂上划过,鲜血登时涌了出来。
严璟后知后觉地感受到了左臂传来的痛意,忍不住低头看了一眼,就在这一瞬之间,那少年手中的长剑已经直至向严璟的颈项。
严璟整个人僵直在原地,他甚至不敢垂下头来,只是小心翼翼地转了转眼睛,确认了一下那剑刃与自己颈项之间的距离——他现在若是忍不住打个喷嚏,极有可能血染黄沙,命丧当场。
这种变故是严璟无论如何都没有料想到的,他到现在都不清楚这少年到底是谁,又为何一言不发便大打出手,他舔了舔自己干裂的嘴唇,勉强道:“阁下这是何意?”
那人没有回答严璟的话,只是微抬手腕,将剑尖向前又送了送,迫使严璟只能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不敢再动分毫。那少年的视线在严璟遮了大半的脸上留作停留,而后转向他仍在滴血的左臂,最后,停在他右手扔紧握的长剑之上,微微抬了抬下颌。
严璟张了张嘴,最终轻轻放开右手手指,让长剑落在地上:“其实依着阁下的身手,就算这剑还在我手里,又能如何呢?不过,现在阁下该放心了吧。”
那少年微垂眼帘,并无回答之意。
就在方才二人打斗的瞬间,那马队的其他人也已赶了过来,将二人团团围在其中,马队之中的每个人看起来都精神抖擞,手中的剑刃散发着让人胆破的寒光。
严璟站在原地,不动声色地打量着所有人,却仍是无法辨别出这些人的身份。他们身上穿着一模一样的黑色小袖袍,袍衫样式简单,没有任何能够表明来历的纹路。倒是他们□□的骏马,毛色油亮,皆是上好的大宛马,寻常人家根本养不起如此多的数量。
一个看起来与那白袍少年年岁相仿的黑衣人翻身下马,朝着严璟看了一眼,忍不住挑眉,开口道:“将军好身手,这一会的功夫就将这人制服了,都不给兄弟几个留出手的机会。”
“迟则生变。”那少年轻轻摇头,仿佛警告一般淡淡地瞥了严璟一眼,确认他不敢有什么动作,才朝着身边人问道:“确定是他?”
那人闻言也跟着朝着严璟看了一眼,拱手回道:“禀将军,据我们的探子回报,那细作出了云州城之后就朝着这西北方向而去。咱们得了消息便快马加鞭地追来,这茫茫沙海之中,除了他再未见到旁人,估算着路程也该是他了。况且,这正常云州的百姓都知道,进了这沙海就等于出了魏国,若不是别有目的,谁又会往这里跑。”
那少年听了他的话,微微思索了几分,而后点了点头:“倒是如此。”
严璟将这二人的对话听了个一清二楚,听他二人话中之意,这二人应与自己一样皆是魏国人,按照地界来算,加上他们的衣饰马匹,这些人应该属于西北戍军,只是……眼下他们似乎是把自己当成了别的什么人,他微微侧目,对上这当中这位少年冷冰冰的目光……似乎还不是什么好人。
严璟觉得自己实在是倒霉透顶,不过想要出门闲逛一圈,顺便打打猎就遭到这种境遇。他能感觉到左臂的伤处还在隐隐作痛,不用扭头他都可以感觉到鲜血还在从中涌出,他长到今日还从未受过如此苦楚,只觉得叫苦不迭,他张了张嘴,终是硬着头皮道:“听二位之意,这当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那白袍少年依旧稳稳持剑,二人僵持这半天的功夫,他的手指都没有丝毫的抖动,他视线冷淡地看了严璟一眼,却仿佛根本没听见他的话一般。倒是另一个开了口:“到了这种时候,你以为装傻就能逃脱吗?为了把云州城的情报带回去,你们的人应该费了不少的心思,只是可惜了,落到我们手里,别说是情报,就算是你这个人,也休想再回去了。识相的话,我劝你最好还是束手就擒,不然,我们将军的剑……”
他说到这儿,轻哼了一声,也不再继续,反倒是上下打量了严璟一番,突然向前几步,径直走到严璟面前,盯着他覆面的布料发出一声轻哼:“若不是心中有鬼,又何必是这种打扮。”
话落,竟是直接伸出手将那布料扯了下来,严璟原本被遮盖的整张脸登时便露了出来,始作俑者却是整个人愣在了原地,他一瞬不瞬地盯着严璟的脸看了半晌,才突然回神一般,转向身旁那白袍将军,低声道:“将军,您说他这个相貌哪怕在云州城随便找个富户入赘都能保证后半生吃喝不愁,怎么就想不开非要给胡人当细作。”
三人的距离很近,虽然这人声音不高,但严璟还是听了个一清二楚,内心顿时变得十分的复杂。从小长至今日,他见过无数次别人因为自己面貌而怔愣的表情,也听过各种各样赞美之词,却唯有这次觉得难以容忍,他有意想要反驳,但……他微垂视线,便看见了颈上明晃晃的剑刃,最终还是忍辱负重地将到了唇边的话又吞了回去。
那白袍少年闻言亦是微微蹙眉,忍不住将视线转到严璟面上,原本平静冷漠的一双眼底漾出几分讶异,但握剑的手却没有丝毫的退缩,严璟甚至能感觉到剑刃之上散发出了更浓重的杀意。这倒是让严璟颇为惊异,这少年明明年岁不大,却带着征战多年的老将军才有的肃杀之感,他那双眼原本澄澈明亮,望过来的时候,却只让人感觉到无端的寒意。
严璟忍不住舔了舔自己干涩的唇,从未有过的怯意让他几乎颤抖。他直觉自己此刻应该说点什么辩解一下,但脑海之中已是一团乱麻,一时之间竟不知如何开口,又怕话说的不利索,反倒惹恼了眼前这人,被一剑捅死在这茫茫沙海之中。
在严璟迟疑的功夫,那黑衣人已经回过神来,再次看向那白袍少年:“将军,如何处置这人?”
那白袍少年的视线从严璟脸上慢慢收回,而后手腕一翻,长剑回转,落回鞘中,他将双手背到身后,视线从沙漠之中扫过,淡淡道:“这里离北凉太近了,夜长梦多,先带回军中。”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