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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的女儿

母亲的女儿

简介:
有一种斗争,只在爱里发生你不希望我跟杰拉尔德走的理由究竟是什么,妈?我跟你说过了真正的理由她厌恶地紧盯安的双眼说,是你在害怕,对不对?怕我跟杰拉尔德在一起可能会幸福。安与莎拉原是对非常亲腻的母女,却因 母亲的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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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的女儿》第一部 第一章

    安·普伦蒂斯站在维多利亚车站月台上挥手。

    火车接连弹动数下,然后缓缓驶离,莎拉的黑发便消失不见了。安·普伦蒂斯转身慢慢离开月台,朝出口走去。

    她心中五味杂陈,体验到送别亲人的滋味。

    心爱的莎拉……她一定会非常思念。虽然仅有短短三周,但公寓里会变得空空荡荡,只剩她和伊迪斯两个百无聊赖的中年妇女……

    开朗活泼、凡事乐观的莎拉,还是个长不大的黑发宝宝……

    真糟糕!她怎么能这么想!莎拉其实常令人气得七窍生烟,这孩子——还有其他同龄的女孩——就是不把父母放在眼里。“少大惊小怪了,妈。”她们老爱呛说。

    她们自然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你得帮她们送洗衣服、领衣服,通常还得帮她们付账单、打紧急电话(你能不能帮忙打个电话给卡罗尔,这很简单,妈妈)、清理从不间断随手乱放的杂物(亲爱的,我本来真的要清理,可是我赶时间)。

    “以前我小时候呀……”安想着。

    思绪飘回从前。安来自传统保守的家庭,母亲生她时已年过四十,父亲年纪更大,比母亲长十五六岁,家里按父亲的意思管理。

    爸妈都摆明了不溺爱小孩,但亲子感情很好。

    “我亲爱的女儿。”“爸爸的心肝宝贝!”“有什么我能帮你拿的吗?亲爱的母亲?”

    整理家务、跑腿、记账、寄发邀请及社交信函,这些安都得责无旁贷地参与。女儿得侍奉父母,而非反其道而行。

    安经过书报摊时,突然自问:“究竟哪种方式最好?”

    这问题竟然不易回答。

    安浏览摊上的书报杂志,想找份打发今晚的读物,结果决定不买也无所谓,反正这只是一种习惯罢了;就像流行语一样,有段时期大家时兴说“很棒”,后来变成“正点”,然后又成了“超赞”,再来是“帅呆了”,另外还有“××控”等等之类的。

    不管是子女侍奉父母,或父母为子女辛劳——亲子间的紧密关系并不因此有所差别,安相信她和莎拉有着深厚笃实的爱。她和自己的母亲呢?现在回想,安觉得母亲慈爱的外表下,其实偶有淡淡的疏离。

    她自顾自地笑着,买了一本几年前读过、企鹅出版社的好书。这书现在读来或许有些伤感,但无所谓,反正莎拉不在家……

    安心想:“我会想她……我一定会想她的,但家里会变得非常宁静……”

    她接着又想:“伊迪斯也可以好好休息了,她讨厌老被打断计划、用餐时间改来改去的。”

    莎拉和她的朋友总是来去匆匆,打电话来改时间。“亲爱的老妈,我们能早点开饭吗?我们想去看电影。”“妈,是你吗?我打电话是想告诉你,我没法回来吃午饭了。”

    已服务二十多年的忠仆伊迪斯工作量因此暴增三倍;对她来说,作息时间不断被扰乱,实在非常恼人。

    莎拉就说,伊迪斯经常变脸。

    即使如此,莎拉仍然随时差得动伊迪斯;伊迪斯嘴上虽然会发牢骚,但还是非常疼爱莎拉。

    现在仅剩她跟伊迪斯了,家里将非常安宁……寂静无声。安忍不住打了个寒战,心想:“如今只剩一片死寂……”静静地步向晚年,直至老死,再也没什么可期待了。

    “但我究竟想要什么?”她自问,“我已拥有一切,与帕特里克有过幸福的婚姻,有个孩子,此生已无缺憾,如今……都过去了。现在莎拉将接续我的日子,结婚、生子,而我则要晋级当外婆了。”

    安自顾自地笑起来,她会喜欢当外婆的。安想象着,莎拉会生几个可爱活泼的孩子:跟莎拉一样有着黑色乱发的调皮男孩、胖嘟嘟的小女孩;她会为孩子们念书、讲故事……

    想到未来,安笑了。但刚才的寒意犹在。帕特里克若还活着该有多好,往日的愁绪再次袭来,那已是好久前的事了,当时莎拉仅三岁。时日久远,伤痛早已疗愈,安忆及帕特里克时,已不再心痛难耐。她所深爱的那个年轻、性急的丈夫,此时已离她好远,就像如烟的往事。

    但今天愁绪卷土重来,假如帕特里克还健在,莎拉即使离开——无论是去瑞士滑雪,或嫁人离家——她和帕特里克仍能相守偕老,分享生活的点滴起伏,她也不会那么孤单了……

    安·普伦蒂斯走进车站中庭的人群里,心想:“那些红巴士看起来好恐怖——像怪兽似的排队等着吃人。”它们似乎拥有自己的生命,说不定还会与制造它们的人类为敌。

    这里如此忙碌拥挤,人群行色匆促,或高声谈笑,或大声抱怨,或聚首,或别离。

    安突然再次受到孤寂的冲击。

    她心想:“其实莎拉是该离家了。我对她太过依赖,也害她对我依恋过头。我不该那样,不该绑住年轻人、阻碍他们追求自己的生活。那样太不该,真的太不应该了……”

    她必须退居幕后,鼓励莎拉自己去决策筹划、交自己的朋友了。

    安又笑了,因为莎拉根本不需鼓励;她朋友成群,计划一个接着一个,自信满满地东奔西忙,乐在其中。莎拉很爱母亲,但毕竟两人年龄有落差,无法跟她腻黏在一起。

    莎拉觉得四十一岁挺老了,但不服输的安还不愿自称中年。不是故意不认老;安几乎不化妆,衣着带了丝村姑进城的土气——整洁的外套、裙子,和小串的珍珠项链。

    安叹口气。

    “我干嘛胡思乱想。”她大声自言自语道,“大概是因为送莎拉离家的关系吧。”

    法国人是怎么说的?道别等于死去一点点[1]。……

    说得真贴切。莎拉被呼啸的火车带走的那一刻,对做母亲的而言,有如生离死别。“但莎拉应该不会这么想吧。”安心想,“距离真是奇妙的东西,两地相隔……”

    莎拉过着一种生活;而她——安——过着另一种生活,属于自己的生活。

    淡淡的喜悦取代了先前的忧虑,现在她可以自行选择何时起床、做什么事了;她可以安排自己的时间,早早端着餐盘窝到床上,或去看戏看电影,或者搭火车到乡间闲逛,穿越稀疏的树林,看错综散布于枝头间的蓝天……

    她当然能随时做这些事,但两人同住,往往会有一人主导生活的模式,安很乐于从旁辅助东奔西忙的莎拉。

    为人母真的非常有意思,就像自己又活一遍,但免却了青春的烦恼青涩,因为你已晓得事态的轻重,懂得一笑置之了。

    “可是,妈,”莎拉会很紧张地说,“这件事真的很严重,你怎么还笑得出来,纳迪娅觉得她都快完蛋了!”

    四十一岁的人,知道人的未来很少会完蛋,因为生命比想象的更富弹性与韧度。

    战争期间,安随救护车工作时,第一次了解到生活中的小事情何等重要。小小的羡慕、嫉妒、快乐,头颈的皮肤发炎、包在鞋子里的冻疮,这些林林总总的小事,都比可能随时丧命来得更迫切而重要。死亡应该是严肃重大的议题,但实际上你会很快适应它,反倒是那些小事令人难以忽略。或许正因为死亡随时可能降临,时间格外短促,所以才愈去在乎那些小事吧。安还见识到人性的复杂,了解到难以用“非黑即白”的方式评价人类,那是年轻血气方刚时的做法。安就曾经目睹有人发挥大无畏的精神拯救一位受害者,接着却弯身窃取受害者身上的财物。

    人其实非常矛盾。

    安犹疑地站在街边,计程车尖锐的喇叭声将她从思绪中拉回现实,现在她该做什么?

    她今早都在张罗送莎拉去瑞士的事,晚上打算出门跟詹姆斯·格兰特吃饭。亲爱的詹姆斯十分温柔体贴,“莎拉走后你一定会觉得无聊,出门小小庆祝一下吧。”詹姆斯真的好贴心,莎拉总笑称詹姆斯是“妈妈的模范男友”。詹姆斯非常可爱,但有时滔滔不绝说起又臭又长的故事时,真会让人听到走神。詹姆斯真的很爱“想当年”,不过对认识了二十五年的老友,她至少得耐心听他说话吧。

    安看看表,也许去陆海百货公司走一趟吧,伊迪斯一直想增添些厨房用品。这个决定暂时帮她解决眼下的问题,然而在浏览锅具和询问价格时(现在变得好贵!),安还是一直感受到心中的惶恐。

    最后,她冲动地走进电话亭,拨了号码。

    “请问劳拉·惠兹特堡女爵在吗?”

    “请问您是?”

    “普伦蒂斯太太。”

    “请稍等,普伦蒂斯太太。”

    安静片刻后,传来一句洪亮的低沉声音:“安吗?”

    “噢,劳拉,我知道这时候不该打电话给你,可是我刚送莎拉走,如果你今天很忙……”

    对方干脆地说:“你过来跟我一起吃午饭吧,吃裸麦面包和脱脂牛奶好吗?”

    “什么都可以,你真好。”

    “那么一点十五分见,等你哦。”

    安来到了哈利街,等付过计程车费、按响门铃时,只差一分钟就一点十五分了。

    干练的哈克尼斯开门微笑欢迎道:“请直接上楼,普伦蒂斯太太,劳拉女爵大概再几分钟就好了。”

    安轻奔上楼,原本屋中的餐厅已改成接待室,顶层则改为舒适的居住空间。客厅有张吃饭用的小桌,房间本身颇具阳刚气,不像女性用的。凹陷的大椅子,书籍多得满出了书架,堆叠在椅子上,还有精致鲜艳的天鹅绒窗帘。

    安并未等太久,劳拉女爵的声音像盛奏凯旋的低音乐器般先行传到楼上,她踏入房中,热情地吻着客人。

    劳拉·惠兹特堡女爵是位六十开外的妇人,浑身散发明星般的贵族气质,洪亮的声音、雄伟的胸部、浓密堆高的铁灰色头发和鹰钩鼻,让她整个人非常抢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