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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低俗”小说

“低俗”小说

简介:
本书为钱德勒全部13部短篇小说结集。较之那些批量炮制、来钱容易的快手同行,这批创作于19331939年间、登载于通俗期刊的作品,钱德勒耗费其上的心血更多,耗时也更长,这位严谨细致的慢手因此并没有从中赚得更多。钱德勒以 “低俗”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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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低俗”小说》勒索者不开枪

    1

    男人身上的套装是灰蓝色的——只是在玻利瓦尔俱乐部的灯光下失去了本色——高个,灰色的眼睛间距较宽,细鼻,下巴稳如磐石。嘴巴倒是透出一丝感性。头发拳曲乌黑,稍稍染上了灰白,似是一只犹疑的手所为。那身套装很衬他,就好像它也是有灵魂的,而不仅仅是一段可疑的过往。男人的名字恰巧是马洛里。

    他一手持烟,手指有力、精确。另一只手平放在白色桌布上。他开口了:“这些信要让您破费一万元,法尔小姐。钱不算多。”

    他朝对面的女孩匆匆望去一眼;接着,他的目光穿过空荡荡的桌子,停留在了心形舞池上,色彩缤纷的灯光变幻不定,跳舞的人四处徘徊。

    人满为患的舞池影响到了周围用餐的客人,汗流浃背的服务生不得不像走钢丝的杂技演员那样保持身形平衡,穿梭在餐桌之间。不过,马洛里那张餐桌周围只坐了四个人。

    一位身材苗条的黑人女士灌下了一杯掺有冰水的威士忌,坐在她对面的是一位男士,湿漉漉的胡须映衬着又粗又红的脖子。女士一脸愁闷地盯着玻璃杯,摆弄起触手可及的大水瓶。更远处,两个百无聊赖的男人愁眉不展,一声不吭地抽着那种细长的雪茄烟。

    马洛里说话的语气是经过深思熟虑的:“一万元还算划得来,法尔小姐。”

    朗达·法尔自是个美人坯子。出于今天的场合需要,她穿了一身黑,外套衣领上倒是镶了一圈白色毛皮,轻盈如蒲公英。除此之外,为了掩人耳目,她还戴了白色假头套,平添了几分少女味。眼睛是矢车菊一般的蓝,皮肤则是老派贵公子梦寐以求的那种。

    她语带不快,甚至没有抬起头:“简直可笑。”

    “可笑什么?”马洛里问她,讶异之余还有点生气。

    朗达·法尔抬起头,投向他的目光冰冷如大理石。接着,她从桌上打开的银色烟盒中抽出一支烟,安上黑色的细长烟嘴。她继续说下去:“一个电影明星的情书?仅此而已。现在的公众早就不是那种穿着蕾丝连裤袜的善良老太太了。”

    她那蓝紫色的双眸闪过一丝轻蔑。马洛里眼神不善地看了她一眼。

    “可是,为了谈谈这些信,你来得挺快呀,”他说,“还是和一个你听都没听说过的男人。”

    她挥了挥烟嘴,说:“我一定是疯了。”

    马洛里眼中含笑,却并未牵动双唇。“不是的,法尔小姐。你有个绝佳的理由。想要我说出来吗?”

    朗达·法尔怒气冲冲地瞪着他。随后,移开目光,似是忘记了这人的存在。她抬起拿着烟嘴的手,看着它摆弄一番。这是一只纤纤玉手,还没套上戒指。一座城市里,如果漂亮脸蛋司空见惯到就像一美元一双的丝袜,那么美丽的手就是稀罕物了,如同开花的角豆树。

    她别过头,瞥了眼那个眼神呆滞的女人,越过她望向舞池周围的乌合之众。乐队的演奏甜腻而单调。

    “这种不入流的酒吧令我憎恶,”她语气淡漠,“它们就像盗尸者,只能在暗夜降临后存在。这些人沉迷酒色,放浪形骸,罪孽深重,绝非妄语。”她放下手,摸了摸白色衣领。“哦,是的,那些信,它们到底怎么危险了,勒索者?”

    马洛里笑了。响亮的笑声掺杂着几分不悦,听来颇为刺耳。“很好,”他说,“这些信或许不算什么。就是些露骨的情话。但是,一个女学生的日记,她被人引诱,泥足深陷,还情不自禁地想要说出这一切。”

    “恶心。”朗达·法尔的声音冷若冰霜。

    “情书的重要性取决于收到它们的那个男人。”马洛里冷冷地说,“一个诈骗犯、一个赌徒、一个放高利贷的。所有一切都顺理成章了。这样一个家伙,你不能让人看到你和他有瓜葛——永远见不得光。”

    “我和他没有瓜葛,勒索者。我有好多年没和他来往了。兰德里是个相当不错的男孩,在我认识他的时候。大多数人背后都有些故事,最好别去一探究竟。我的情况,那些事都是过去时了。”

    “哦,是吗?你在唬我吧,”马洛里蓦地冷笑一声,“你要过这一关,只能求他,求他帮你把这些信取回来。”

    她脑袋往后一仰。脸部似乎马上要分崩离析,变成一堆无法控制的五官部件。眼睛流露出惊声尖叫的前奏——但仅仅持续了一秒钟。

    一眨眼的工夫,她就恢复了自持力。眼睛却黯然失色,灰蒙蒙的如同马洛里的眼珠那般。她异常小心地把黑色烟嘴放回桌上,手指交叉,露出发白的指关节。

    “你很了解兰德里?”她的声音满是苦涩。

    “或许我只是来解决麻烦,弄清真相的……我们是做交易呢,还是继续互损?”

    “你从哪里弄到这些信的?”她的声音仍然强硬而痛苦。

    马洛里耸耸肩。“在我们的生意里,我们不会谈这些。”

    “我有理由这么问。还有别的人一直在向我兜售这该死的信。所以我才会来到这儿。我感到好奇。但我猜,你只是那伙人当中的一个,他们在恐吓我,迫使我采取行动,开出价码。”

    马洛里说:“不是的;我单干。”

    她点点头,声音微不可闻,似是耳语:“事情变得有趣了。或许,有些聪明人动过脑筋,私自保留了我的信件。复印件……好吧,我不会付钱的。这对我没用。勒索者,我不会和你做交易。在我看来,你大可趁着某个黑漆漆的夜晚,带着那些令人作呕的信跳下码头!”

    马洛里皱了皱鼻子,又专心致志地看了看。“干得好,法尔小姐。可这事吧,没这么好办。”

    她从容不迫地回道:“这倒不一定。我能做得更好。我怎么没想到带上我那把珍珠色枪柄的小手枪,那我就可以用子弹来发表意见,并且解决这一切了!不过,这样的大张旗鼓,不是我乐意见到的。”

    马洛里伸出两根纤长的手指,探究似的看着。他好像被逗乐了,简直称得上高兴。朗达·法尔则抬手搭上毛皮领,抚弄一会儿,随即落下。

    坐在不远处的男人立马起身朝他们走来。

    他速度很快,步调轻盈,手上拿着的黑色软帽在腿侧摆动。一身晚装衬得他英俊潇洒。

    他向朗达·法尔走来的当口,后者开口了:“你不会以为我是单身赴会吧?我么,我从不会一个人逛夜店。”

    马洛里咧嘴笑开了。“你没必要这么做,宝贝,”他的声音干巴巴的。

    男人走到桌子旁。他个子矮小,但一身黑衣显得十分利落。唇上的黑色小胡子像丝绸一样闪闪发亮,苍白的皮肤是拉丁裔求而不得的。

    他靠上餐桌,从马洛里的银色烟盒里抽出一根烟,动作行云流水,还带点戏剧效果,洋洋自得地点燃了烟。

    朗达·法尔以手抵唇,打了个哈欠。她说:“这是艾尔诺,我的保镖。他对我负责。真好,不是吗?”

    她缓缓起身。艾尔诺为她穿上外套。随即,他嘴角一弯,露出忧伤的微笑。他看着马洛里,说:“嗨,宝贝。”

    他眼珠乌黑,晦暗不明,炽热的光芒隐含其中。

    朗达·法尔拢了拢外套,轻轻一点头,嘲讽的笑容挂在精致的唇角,闪身走上餐桌间留出的过道。她高傲地抬起头颅,面孔微微紧绷,保持着警惕,就像如临大敌的女王。并非无所畏惧,只是不屑露怯。干得漂亮。

    两个百无聊赖的男人兴致盎然地看了她一眼。黑皮肤的女人还是闷闷不乐,想着怎么干掉这一大杯能放倒一匹马的酒。那个粗脖子上满是汗水的男人看上去就快一睡不醒了。

    朗达·法尔踏上铺了深红色地毯的五级台阶,来到大厅,经过点头哈腰的服务生领班。她穿过挑起的金色门帘,不见了踪影。

    马洛里目送她消失在视线之外,转头看向艾尔诺。他说:“好吧,小流氓,你现在想怎么着?”

    他说这话的语气透着侮辱,脸上还挂着冷笑。艾尔诺僵住了。戴着手套的左手弹了弹手上的香烟,烟灰落地。

    “你在说笑吧,宝贝?”他立马回道。

    “关于什么,小流氓?”

    艾尔诺苍白的两颊现出斑斑红点。双眼眯成了两条黑线。他动了动没戴手套的右手,手指因为弯曲,小小的肉粉色指甲闪闪发光。他语气不善:“关于信,宝贝。忘了它!这事就这么结了,宝贝,结了!”

    马洛里看着他,带着玩世不恭的探究,手指穿过黑色卷发。他缓缓开口了:“或者,我听不懂你说什么呢,小不点。”

    艾尔诺哈哈大笑。金属质地的嗓音既造作又让人无法忍受。马洛里知道这种笑声,这在某些地方是枪战爆发的序曲。他瞥了眼艾尔诺小而灵巧的右手。刺耳的声音响起:“你自己看着办,红肠!我应该扇你一巴掌,糊上你的嘴。”

    艾尔诺面容扭曲。脸颊上的红斑触目惊心。他抬起拿着香烟的手,动作极为缓慢,滚烫的烟蒂戳向马洛里的脸。马洛里微微一别头,白色的烟头划了个弧线,落在肩头。

    侧向一边的脸冰冷如水,面无表情。他说话了,似乎是换了个人,那声音像是从遥远的地方传来,听不真切:“悠着点,小流氓。你这么做会挂彩的。”

    艾尔诺又响起了金属质地的造作笑声。“勒索者不开枪,宝贝,”他咆哮道,“是吗?”

    “滚开!你这个肮脏的小个子意大利人!”

    这些话、这轻蔑的语调点燃了艾尔诺的怒火。右手像突然发动攻击的蛇,嗖地掏出枪来。一把手枪从肩部的皮套中滑出,落入手中。接着,他一动不动地站定,怒目而视。马洛里微微前倾,双手扶住桌子的边缘,弯曲的手指抵住桌子背面。嘴角勾勒出一个似有似无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