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在东京的西郊,有一条古老的I街道,这条道路过去曾蜿蜒向南通往镰仓市,现在依然残留着那个时代的痕迹。在地区重新规划建设时,这条狭窄的街道得以保留。路面铺上了柏油,但还是有不少人留恋其原本古色古香的韵味。
附近的地区沿袭了过去的名称,叫作武藏野。古老的大榉树高入云天,荫翳蔽日。即使在白天,I街道的部分路段也显得湿冷幽暗。街道两侧有商家的店铺和现代化住宅区,也有扎着木栅的农家。透过树林,依稀可以看见农家用稻草铺就的屋顶。
这条路并非一条直线通到底,而是时不时分出两三条岔路。岔道口肯定会有一座供奉着道祖神的小庙。庙前有花丛,旁边矗立着因长年风化而字迹斑驳的石碑,上面雕刻着的地名都和江户时代有着深厚的渊源。从路口望去,前方的小路在大榉树的枝丫间若隐若现。
可是最近,随着住宅区的不断扩大,即使在这样一条古老的街道上,通行的车辆也变得越来越多,这条街道成了汽车穿梭往来的必经之道。
路幅狭窄,行人与过往的车辆擦肩而过时,就不得不在屋檐下驻足避让。不过,这样的情况往往出现在白天,到了晚上,通行的车辆就减少了许多。
那是在早春的一天晚上九点多发生的事,确切地说,那天是三月十日。
红玉出租车公司的驾驶员小山田晃在吉祥寺车站拉到客人,沿着I街道行驶,目的地是K町。客人说想在九点四十分之前赶到目的地,所以催促司机抓紧时间。
此时的I街道空荡荡的。和白天不同,夜晚通行的车辆很少,几乎没有行人,行驶起来非常顺畅。驾驶员通过后视镜观察,只见客人几次看手表。这名男子看上去三十岁上下,像个公司职员,提着一个薄薄的黑色手提包。
“来得及吧?”客人中途问道。
“嗯,应该能按时赶到。”
现在的时速是六十公里,按照这个速度,再过三十分钟就能到K町了。
前方有一辆白色牌照的大型轿车。出租车从吉祥寺车站开出五百米左右时,那辆车从交叉路口驶出。看来它和出租车在朝同样的方向行驶,一直挡在出租车的前面。
对方的车速也是六十公里左右,所以小山田不用着急超车。近来,很多新上路的私家车车主都驾驶技术生疏,往往会给别的司机添麻烦。不过,大型车司机基本都驾驶技术娴熟,所以小山田能安心地紧随前车行驶。借着车灯射出的光线,能看见前车司机的背影。似乎是个中年男子,车上没有其他人。
过了M町,行驶一公里左右,道路分成了两条。左边的路前往K町,路幅越发狭窄。小山田满心盼望进了岔路后可以只剩自己的车,可是前方的车突然亮起红色的尾灯,降低了速度。小山田心生诧异,也减缓了车速。
大型轿车打起左转向灯,拐向左边的道路。
小山田不由得有些沮丧。他以为前面的大型轿车会一直沿着I街道向前,之后的路自己可以独自前行。可是现在看来,情形不会发生改变,那车也前往K町,还将堵在自己前面。
道路两侧的大树黑黝黝的。无论客人多么着急,现在也不能超车,而且也没有这个必要。前车运行顺畅,保持着六十五公里的时速。在这么狭窄的道路跑六十五公里的时速有点危险,看来前面的车也很着急。小山田暗自庆幸它开得不慢,依然紧紧跟在后面。两辆车的车距仅约两米。
“来得及吗?”客人又问。
“啊,没问题。”
“前面的车真讨厌。如果不挡着就好了。”
“不,它跑得也很快,没关系。”
左侧是宽阔的田地,可以看见远处小区的灯光。道路变得笔直。只要再向前一点儿,应该会有一座桥。因为道路狭窄,所以桥也很狭窄。过了那座二十来米长的桥,就是K町的入口。小山田来过这一带好几次,对地形非常熟悉。
啊,终于到桥了。小山田心想。两辆车都没有减速,仍然保持两米左右的车距。
大型轿车上了桥,小山田也跟了上去。借着前车的灯光,可以看见白色的混凝土桥栏。
K町近在眼前,小山田没有减速的意思。
就在行驶到桥梁中间的时候。
前方车辆忽然亮起红色的尾灯,就像燃起了一团火焰,同时发出刺耳的刹车声。车子没有完全刹住,车体摇晃着,在桥面上划出一道十米多长的刹车痕。
紧跟在后面的小山田瞪大双眼,心脏几乎冲上头顶。那一瞬间他立刻做出判断,如果不急刹车,肯定会和前方车辆追尾。这是长年的驾驶经验让他做出的本能反应。
踩刹车的同时,他向左猛打方向盘,因为前面的车辆正在向右偏。
紧接着,在出租车亮如白昼的车灯下,一名男子正背对着桥栏呆立不动,简直就像一只张开翅膀扑向光亮的昆虫。
小山田用尽全力踩下刹车踏板。来不及了!他绝望地想。那人闪避的姿势成为映入小山田眼帘的最后一幕。巨大的惯性使他身体猛地向前倾,沉沉地撞向方向盘,感觉仿佛有一根铁棒击中他的胸膛。小山田只记得巨大的声响,以及烟雾一般腾起的尘埃,然后一切都消失了。
他并没有丧失意识很久。有人用力摇晃他的肩膀,迫使他苏醒过来。
“喂!司机,喂!喂!”
响在耳畔的绝不是意图将他从睡梦中唤醒的音调,而是近乎尖叫的声音。蒙眬之中,小山田睁开了眼睛。身旁是自己的乘客,正从车窗外伸进头来呼唤他。
“喂!没事吧?如果你还能动,就从这边出来。不得了了!”
02
以下为小山田在警察局中的陈述。
因涉嫌业务过失致人死亡,红玉出租车公司的驾驶员小山田晃(三十一岁)遭到逮捕。
那时我的车时速六十五公里,前面的大轿车也是这个速度。虽然道路狭窄,但是几乎没有行人,于是我就开得快了些。而且乘客想在九点四十分以前赶到K町,所以我就这样不知不觉拉近了与前车的车距。
前面大型轿车的司机开得不错,技术相当娴熟,所以我即使紧跟在它后边,也没有提高警惕。到了那座桥的时候,我也没有减速,的确是疏忽了。可就在那时,前车突然停下,我慌忙踩刹车,但已来不及了。不,我一点也没有注意到那男的在桥栏那里。从我的角度不可能看见。直到我将方向盘向左打,车灯照到他的时候,我才知道那里还有一个人。毕竟我的车速有六十五公里,再远的东西一刹那就会近在眼前。更何况前面的车还挡住了我的视线。之所以把方向盘向左打,是因为前车在刹车时向右偏,我不想和它追尾。当时我的注意力都在前车上,哪里还能分心观察桥面……我开出租车快十年了,还是第一次出现这样严重的事故。不,我连轻微的小事故都没出过,是公司的模范驾驶员。这并不全是我的罪过,前面的大轿车居然在那里急刹车,他也有责任。如果他不那么乱来,绝对不会出现这种后果。
以下是小山田驾驶的出租车上的乘客、公司职员栗野兼雄(二十七岁)的证词。
事实就像小山田司机说的那样。我在吉祥寺车站上了出租车,从车子开到车站附近的路口开始,那辆大型轿车就一直在我们前面。当时我急着要在九点四十分前赶到我朋友佐伯位于K町的家,就让司机开快一点。前面的车一直朝着我们要去的方向开,在I街道的路口,它也没有直走,而是向左拐弯,和我们一样前往K町。
但是,到了那座桥正中间的时候,前车突然亮起制动灯,同时发出刺耳的刹车声。就在此时,我的身体也猛然向前倒。小山田司机踩下刹车踏板,车向左拐去。突然间,只见一名伸展双臂的男子突然出现在炫目的车灯下。我吓得闭上双眼,接着,我的左肩就重重地撞上了车座。幸好我当时系着安全带,才勉强没有受伤。
车停下后,我战战兢兢地直起身来,打开车门。前面的大型轿车也停住了,开车的慌慌张张地钻了出来。这时,我看见一个身穿红毛衣的女人从他旁边跑过来。开始我还以为他们两人都是前车的乘客。我看到被撞的男子扑倒在桥栏下,仔细观察,他似乎已经不省人事。我蹲下身,用手扶起他的肩膀,只见鲜血从他的胸口处直往外涌。我惊恐地松开了手。地上的血泊渐渐扩大,我猜他肯定不行了,或许已经死了。我提心吊胆地搭住他的手腕,已经感觉不到脉搏。
在我手忙脚乱的过程中,前面大轿车的司机一直失魂落魄地呆立在旁边。看来他是吓坏了,手足无措的样子。穿红毛衣的女人“哇”的一声号啕大哭起来,这时我才意识到,她认识眼前这个被撞的男人。女人蹲在他的身旁,搂住他的肩膀,一边哭一边呼喊着他的名字。眼看着那名男子的血越流越多,我感到她这么哭下去总不是办法,只会耽误救人的时机,于是大声喝道:“别哭啦,附近有没有电话?快报警!”
这时,愣在一旁的大型轿车司机才回过神来,颤抖着问女人,附近是否有公用电话。那女人向后方指了一下,他立刻拼命朝那个方向跑去。
我想起出租车司机,于是返回车旁。只见他手握方向盘,头部无力地下垂着。我想,难道他也不行了吗?于是我一边摇晃他的肩膀,一边大声呼叫,最后他终于动了一下。还好他没事。但是等小山田恢复意识,从出租车里爬出来,又用了十五分钟。当他好不容易走到那个男人身边时,去打报警电话的人也回来了,而那女人一直哭个不停。我认为前面的大轿车不该急刹车,但听他说是那个女人突然飞跑过来,慌乱之中只好刹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