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在整理发生于神户地区的一个叫作奥户的村子,一连串连续杀人事件的记录时,不由得又重新感受到本次事件的特殊性。
事实上,我是在几乎完全不认识本次事件重要人物的锻炭家——长男立一及其家人、次男立治及其家人、以及三男立造——的情况下,被卷进这一连续杀人事件的漩涡中。对于一个拼命想要为命案画下句点的素人侦探来说,这样的情况可以说是非常不利的。事到如今,我并没有要为自己开脱的打算,只是这次的事件之所以会演变成连续杀人案,我想或多或少都跟我无法直接和这些事件的当事人面对面有关吧!
另外,本记录是以乡木靖美先生的原稿揭开序幕的。虽说是造化弄人,但是这一连串惊心动魄命案的确也是因为他闯入了禁忌之山才种下的祸根。
附带一提的是,在原稿中虽然提到了身为初户村里大地主的乡木家等人,亦即靖美的祖父虎之助、祖母梅子、父亲虎男、三位兄长猛、刚、豪,以及堂哥高志等一干人等,但是本次事件的被害人或凶手都不在这些人里面,这点我可以先告诉大家。
因为登场人物太多,我担心大家在阅读这份记录的时候可能会感到不耐烦,所以请容我略过不提,之后如果有必要的话再补充说明。
最后,希望所有看过这份记录的人,都能度过幸福的一生,千万不要遇到宛如山魔嗤笑之物一般的存在……
于昭和某年的阴历十二月
东城雅哉笔 本名刀城言耶
禁忌之山的一夜 乡木靖美
1
当我爬上横跨我所生长的故乡初户的三山,进行村子里自古以来代代相传的「成人参拜」是在去年的初秋,也就是御山神社举办例行的秋大祭隔天。
神户的高地是流经奥多摩的媛首川的发源地,由海拔一千公尺以下的群山所构成,硬要说的话应该是属于一片低海拔地带。然而,这些山的结构却复杂奇怪到极点,大大小小的群峰就像是被暴风雨掀起的惊涛骇浪一般,又像是盘根错节的巨木树根一般,蜿蜒曲折的四下延伸。由这些群峰所构成的山谷,则形成宛如迷宫一般的地形,阻止人类轻率的入侵。
尽管如此,以我的祖先为首,一些具有强烈开拓精神的人依旧进入了神户,历尽艰难险阻,终于开拓出初户这个村子。乡木家并一举成为这个村子的龙头老大,同时也是神户最大的大地主,从此以后掌握着当地的林业,直到今天。
但是我从小就对初户的历史或乡木家的产业丝毫不感兴趣,不,如果可以的话,我还真希望能跟这些事情毫无瓜葛,就算我是乡木家的四男也一样……
我的三位兄长猛、刚、豪,就跟他们的名字一样,打从出生就拥有强健的体魄,从小到大没生过什么了不起的大病,顺利地长成强壮的男子汉,目前全都继承了家业。父亲在为三哥取「豪」这个名字时,原本是取其「豪猪」的意思,不过发音还是「Gou」。附带一提,我的父亲叫作虎男,祖父叫作虎之助。由此可知,乡木家代代都习惯成男孩子取作勇猛刚强的名字。
兄长们从小就都是足以代表乡木家的继承人、也是父亲最引以为豪的儿子。相反地,我打出娘胎就拖着一个体弱多病的身子,成天抱着书看,是个内向的孩子,跟一天到晚在外头游荡、与其说是外向还不如说是过动的三位兄长一点都不像。
一直到现在,四本松的产婆都还会在私底下嚼舌根,说我之所以会体弱多病,都是因为在我出生之前就被认定这一胎一定是个女孩,还事先取好了「靖美」这种名字的关系。虽然她这么说肯定是嫉恨我出生时没有找她接生,而是去拜托终下市的医生的缘故,不过村子里的人应该过多或少都认同这种说法吧!
已经拥有三哥活蹦乱跳儿子的父亲,在得知母亲怀了第四胎的时候,也不知道吃错了什么药,突然很想要有一个女儿,「靖美」这个名字就是在这样的期望下出现的。只可惜生下来的却是一个体弱多病的男孩子,大失所望的父亲只好把「靖美」的发音从原本的「Yasumi」改成「Nobuyoshi」,草草地解决了其中的差异。
打从我懂事的时候开始,就只有被兄长们嘲弄、欺负的记忆,尤其是常常被豪哥打。三位兄长的感情虽然还不错,但是一打起架来,还是猛哥最强,刚哥和豪哥总是只有挨揍的份,所以刚哥就把气出在豪哥和我身上,而豪哥的发泄对象就只剩下我了,因此我可以说是照三餐被豪哥、刚哥、猛哥打着玩的。只不过,真真深深地在我心头烙下伤痕的其实是父亲。虽然不是直接的暴力行为,但是三位兄长的暴行和父亲加诸在我心灵上的伤痕比起来,根本算不上什么。所以就算我把兄长对我的欺凌告诉父亲,在父亲眼中,也只不过是单纯的兄弟吵架罢了。虽然对于本人而言,那可以说是宛如置身地狱一般的痛苦……
母亲可能是觉得这个体弱多病的幺儿很可怜,所以对我非常疼爱。只不过,屈服在父亲绝对的大男人主义淫威之下,母亲总是表演出跟我保持距离的样子。也或许是因为她对自己不但没能为想要有个女儿的父亲添个女儿就算了,还生下一个完全没有乡木家继承人架势的软弱儿子感到万分抱歉,而这份抱歉远远超过她对我这个儿子的心疼吧!
结果,能够让我打从心底撒娇的,就只剩下祖母了。所以即使当我到了基于学校教育法必须进新制小学就读的年纪,依旧和祖母挤在同一个被窝里,一边听她讲故事一边入睡。托祖母的福,我很早就领略到读书的乐趣,也因此在学业上取得很好的成绩,也多亏有祖母和堂哥帮忙说服父亲,让我可以去念大学,如今才可以在东京当老师。
高志堂哥在我前往东京念大学这件事上扮演了重要的角色。他是父亲底下那个弟弟的三男,也不知道为什么,从小就很得父亲的缘。长得跟我一样,都是脸色苍白枯瘦,身体弱不禁风。既不像他两个哥哥,也不像我们家那三位兄长,但是和我却有西多的共同点。虽然他念的是私立高中,而我念的是私立国中,但不管是在身为很会读书的运动白痴这一点上,还是在立志成为英文老师这一点上,我们可以说是有志一同。只不过,在想成为老师的出发点上倒是存在着相当大的歧异,当他看到我花自己的钱买了一套昂贵的英语教材来念的时候,只是笑着说,如果他有那些钱的话,肯定会痛快地花在吃喝玩乐上。看样子,离开父母、自由自在的大学生活似乎大大地改变了堂哥的性格。
问题是父亲很买高志的帐,反倒是对我这个儿子...算了,别再想下去了。毕竟事到如今,我也不是完全不能理解父亲那种恨铁不成钢的复杂情绪。
只不过,被誉为所有亲戚里头头脑最好的高志在大学里混了四年的结果,就连基本的教育学分都拿不到,还是我三番两次地代点名,才为他确保了出席时数,也多亏我借他的讲义和笔记,他才能顺利地毕业。这个事实让常年萦绕在我心头的某种郁闷一扫而空。面对父亲还情有可原,可是面对堂哥,我明明就应该没有任何自卑感才对啊!而这股自卑就在帮他从东京的大学混毕业的过程中消失得一干二净,同时,我也真正地逐渐于神户的故乡、初户的村子、乡木家切割成功,我想我终于可以独立了。
如果继续这样下去,如果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或许我这一辈子就只会是个平凡的国中老师,庸庸碌碌地过完这一生。
然而,就在去年初夏,我收到祖母从初户寄来的一封信,信上说父亲又开始在念叨,希望我回去完成成人参拜的仪式,只要通过这个仪式,大家也就会认同我也是乡木家的成年男性了。信末还附注着一行字,写着祖母本身倒是认为我没有必要强迫自己参加。
所谓的成人参拜,是指在初户出生的男孩子,在二十岁那年的中元节,必须一个人独自从三山的里宫一路参拜到奥宫的仪式,也就是村子里的成人式。听说以前是在十五岁的时候举行,所以原本应该是类似元服的仪式吧!
然而,我却以要参加大学的暑修为理由没有回家,自然也没有参加仪式。所谓的暑修,其实只不过时刚好在我念的学校里举行了一场专门为想成为图书馆的司书及书补的人所提供的课程,所以说穿了也只不过是个借口而已。不过包括父亲在内,应该没人知道我是骗人的,所以我也一直不以为意,没想到没多久就传来我不仅在家里没地位,就连在村子里的立场也变得相当不利的传言。这些人的说法是,我如果是真心想要进行成人参拜的话,根本不需要拘泥于中元节这个时间;又说就算当年不行,第二年也可以补办,主要还是在于当事人的意愿云云。
没错,我根本压根儿就瞧不起这个故乡的仪式……不对,是我当时压根儿就没把什么成人参拜放在心里。对于打从出娘胎之后第一次摆脱父亲及兄长们的影响,尽情地享受一个人逍遥自在的生活的我来说,初户的故乡早就已经被我留在了遥远的过去,如果没有发生什么天大地大的事,是根本不会想要回去的地方。
当时的东京正值战后的复兴期,刚好又是朝鲜特需闹得沸沸扬扬的时候,据说韩国的李承晚总统后来还曾经说过:“联合国共计十六个国家的青年都投入了这场战争,用自己的热血来换自由阵营的和平,但是日本的青年们到底贡献了些什么?难道就只有看电影、打小钢珠、被脱衣舞娘迷得神魂颠倒吗?”我倒是不知道还有这么一说,而且就我们那个世代来说,根本就不觉得这有什么好丢脸的。换句话说,我也只不过是数以万计挥霍自我青春的日本青年之一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