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的起因是由一张盗版光盘引起的。文化局文艺处的科员高松,那天下班时,在一家路边音像店买了一张电影光盘,那部国产影片前不久刚在市内公映过。别人都说那部片子拍得不错,票价也贵得邪乎,三十元钱一张票。高松很想看,爱人徐梅也想看,爱人徐梅和高松是大学同学,学的都是中文,徐梅现在在一家中学教语文,高松一毕业就分到了文化局工作,现在他们的孩子都四岁了,日子可以说过得比较圆满,就是手头有些紧巴。这完全可以理解,两人都是工薪阶层,又不是商人,也不是当官的,手头紧一点很正常。高松和徐梅都是学中文的,因此对艺术就比较敏感,因此两人都很想看一看这部电影,那天两人都走到电影院门口了,看了票价徐梅就犹豫了,她拉了拉高松的衣袖说:看一次,咱两人得六十块呢,有这钱还不如给孩子买一套衣服呢。
他们的孩子是女儿,四岁的女儿很乖巧,也很漂亮,两人总是喜欢给女儿买衣服,他们想让自己的孩子很体面地享受生活的阳光雨露。高松见徐梅这么一说也犹豫了,他抬头看了看电影院门口那张诱人的海报,深吸了几口气说:不看也罢,等过几天光盘出来了,才几元钱,咱们等着看光盘吧。于是两人从电影院门口又往回走了。
高松一直没忘记那部电影的事,他三天两头的就到音像商店转一转,那天他发现了那部电影的光盘,没怎么讲价,花了八元钱买下来了。晚饭后,高松和徐梅不等孩子睡觉就迫不及待地打开了VCD,他们要享受那部电影带给他们的娱乐。没想到的是,除了片头还算清晰外,接下来就没法往下看了,几秒钟一片马赛克,有时干脆定格不走了。高松在VCD机前忙活了半天也不见什么效果。徐梅就有些生气,她一边牵着孩子的手往外走,一边说:别忙活了,是盗版的,白花了八块钱。说完领着孩子就出去了。
高松看着满眼是马赛克的电视画面,气也不打一处来,心想,音像商店老板的胆子也太大了,太不是个东西了,八元钱没买来享受,却买来了一肚子不愉快,这事没完,明天就去找那家商店老板去。
第二天一早,上班的路上,高松路过那家音像商店的门口就气哼哼地进去了,商店刚开门,还没有什么顾客,老板和两个店员无精打采地在柜台里正说着笑话,他们似乎没有发现高松的到来。高松气哼哼地把昨天买到的那盘盗版光盘放在柜台上说:老板,我要退货。
老板是个四十多岁的男人,脸上长满了胡子,他正在和两个年轻的女店员嬉笑着说昨天晚上他做的一个梦,大意是,他昨晚梦到了和其中的一个女店员去爬什么山,然后又把女店员在梦里怎么着了。一个女店员就满脸通红地说,李经理,你真坏。那眼神却一点也没有说李经理坏的意思。
这时,高松就把光盘拍在了柜台上,老板这时回过头来说:怎么了?
高松说;这是盗版的,没法看,我要退货。
老板笑了一下,露出两颗镶金的门牙,然后才说:兄弟,八元钱你想买啥,正版的十好几块呢,凑合着看吧。
高松不屈不挠地说:不,我要退货。
老板这回不笑了,指着柜台上的一个木头牌说,看清了,本店概不退货,再说了,谁知道你这盘东西是不是在本店买的呀。
高松说:这是我昨天晚上下班买的,这还有假。
老板说:话是这么说,可本店有本店的规矩,今天你退,明天他退,我还做不做生意了?
高松态度强硬地说:你到底退不退?
老板一点也不理亏地说:不退。
高松提起包,那盘光盘仍放在柜台上,转身走了,他出门之前说:好,你可别后悔。
老板说:我后什么悔。哎,你的光盘。
高松没有听到老板的后半句话,他已经走在了人流中。高松想出这口气,他是有能力出这口气的,文化局有一个处,叫做文化市场管理处,音像商店就属于文化市场的一部分。高松没去自己的办公室,而是径直来到了三楼的文化市场管理处。管理处那几个人已经到齐了,他们一边喝着茶水,一边聊天,议论着今天该到哪去查一查,管理处的人,一天也不着家,整日里到外面去转悠,检查文化市场。机关里的人都知道管理处是个肥差,别人请吃顿饭,塞个红包什么的是家常便饭。
管理处的老宋,正代理着处长,前些日子处长退休了,老宋这阵子工作就很卖力气,带着几个人神出鬼没地往外跑,不时地把收缴回来的盗版光盘,盗版书什么的抱回机关来,很明显地堆放在楼道里,别人就说:行呀老宋,有收获嘛。老宋就谦逊地笑。
老宋一见高松就说:小高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
高松就把盗版光盘的事冲老宋等几个人说了,老宋等人听了,然后轻描淡写地说:小高,你放心,这口气我们替你出了,欺负谁也不能欺负到我们文化局人的头上。
老宋问了问那家音像店的地点,又问了名字,然后老宋冲手下的几个人一挥手说:出发,替小高出气去。几个人一边笑着一边鱼贯着走出去。
下午的时候,老宋几个人回来了,他们路过文化处时看见了小高,老宋挥了挥手说:摆平了。高松来到管理处,看见他们背回一编织袋光盘。老宋指着编织袋说:都是盗版的。高松不仅看到了盗版光盘,还有那家音像店的营业执照。老宋说:那家店我们给封了。
高松说:挺解气。给老宋几个人撒了一圈烟,说了几句解气的话就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室。下班的时候路过那家音像店门口时,果然贴着封条。高松回家把这事跟徐梅说了,徐梅也说这挺解气,她说:该,谁让他们不老老实实做生意呢。
第二天,高松正在办公室里写一份材料,老宋突然推门进来了,还没等高松说话,老宋就说:小高,那个音像店的老板来了。我说了,想处理盗版的事容易,只要高松说一句话,我们就尽快处理。高松没想到老宋这么给自己面子,他也想瞅瞅那个李经理现在的嘴脸,解解心头之气,便说:行,老宋,那你就让他来找我。
不一会儿,那个李经理小心地敲门,又小心地走进来,进门就说:哪位是高处长?高松听了,心想,这小子还挺会说话,一下子就把他提拔成处长了。心里这么想,脸上冷着。这时李经理认出了高松,忙走过来,点头哈腰地说:对不起高处长,我有眼无珠,请你原谅我这一回,以后你想看什么,我给你送来,绝对正版。
高松看着眼前的李经理,心里想笑,又不能笑出来,就那么忍着,昨天的气早就没了。高松抬起头,冷着脸说:这事找我没用,又不是我查的你们店,别打扰我,我还要办公呢。
李经理就点头哈腰地说:高处长,你大人不记小人过,就原谅我这一回吧。
高松想难为一下眼前的李经理,就像当初他要退货,李经理不退一样。高松就说:现在我没时间跟你说这些。说完还不耐烦地挥了挥手。李经理看暂时无望,便点头哈腰地走了,走到门口又回过头说:高处长,那我就改时间再向你承认错误。说完就走了。
一下午,高松的心情都很好,下班时,走在楼梯上他还吹了两声口哨。没想到的是,在机关门口他又碰上了李经理,说是碰上,还不如说是李经理特意在这等着。李经理这回显得很有准备的样子,满脸堆着笑说:高处长,晚上咱们坐一坐,我向你认错了。高松知道,李经理说的坐一坐,就是吃吃喝喝。文化处平时很少有这样的机会,不像管理处那帮人。高松知道,像他们盗版光盘的事,也定不了什么大罪,顶多罚点款,就完事了。老是这么绷着肯定不行,兴许明天李经理去找老宋他们,也就把这事办了。老宋是给了他这个面子,否则,这事和他有什么关系。想到这,他有些犹豫,李经理看出了他的犹豫,就生拽硬扯地来推他的自行车,那架势是今晚高松不吃他这顿饭,他就不会罢休。高松就说:这样吧,我得叫上一个人。
李经理说:行,别说叫上一个人,叫上十个八个也行。
高松就掏出手机打电话,他是打给老宋的,他想,是老宋给他的这次机会,怎么也不能把老宋忘了。老宋很快就接了电话,高松背过身去把意思冲老宋说了。老宋就大咧咧地说:饭就不吃了,你吃吧,只要你高兴,比什么都强。高松也知道,老宋不差这一顿饭,说不定,老宋正有应酬脱不开身呢。然后他就被李经理拉扯着走进了一家海鲜酒楼。
他们吃的是海鲜,喝的是五粮液。吃吃喝喝刚开始的时候,李经理说的都是奉承高松的话,喝着喝着就说到了自己音像店的难处,一说起难处就鼻涕一把泪一把的了。听李经理的意思开音像店是有许多难处的,要是不卖盗版光盘就等于赔钱,李经理说得字字血声声泪的。但仍没忘记一杯又一杯地敬高松喝酒。酒喝到一定程度,高松竟有些同情李经理了,他心想,这世界都不容易,大有大的难处,小有小的难处。又喝了一气,高松觉得自己此时的行为真的有些不磊落了,有些对不住李经理。于是拿出手机,又给老宋打电话,当着李经理的面让老宋明天还了李经理的营业执照。老宋就在电话里玩笑着说:小高你喝高兴了。
打完电话,高松觉得自己一下子和李经理就亲近了起来,他一口气和李经理干了六杯。说的都是一些很哥们儿很义气的话。高松从来没有喝过这么多酒,他还不知道自己这么能喝酒。他们离开酒楼时,两人已经哥们儿似的相扶相携了。李经理就说:高老弟,你这人够朋友,我交定你了。
高松也大着舌头说:老李,咱们是不打不相识,以后咱们就是朋友了。
李经理又说:高老弟,今天咱们痛快一下,玩玩去。
李经理说着就扶着高松来到一家洗浴中心。这种洗浴中心,高松以前从没来过,他听人说这种洗浴中心里面是有点名堂的,今天喝了酒,李经理招待,他就有些放开了。心想,咱也见识见识。
刚开始里经理陪着他洗澡,也蒸了,也洗了。高松因酒力的作用,有些不知东南西北,一边洗着一边说:老李,这洗浴中心也就那么回事,还这么贵。
李经理就说:高老弟,一会儿找个小姐放松放松。
高松说:可别。
李经理说:让你醒醒酒,也没别的意思。
高松一出来,就被一个小姐拥着走进了一个单间,刚开始,他只知道一个很年轻的女人笑着向自己走来,接着他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公安局的人进来的时候,高松和那位小姐两人脱得一丝不挂,高松搂着女人,闭着眼睛,嘴里仍在胡言乱语地说:来吧,来吧。首先清醒过来的是女人,她惊慌地从高松身上滚下去,胡乱地穿自己的衣服。高松仍在说:你怎么走了,你不许走。
接下来,高松就被带到了公安局。
第一节 高松一夜成名
高松一夜就出了大名了,第二天刚一上班,文化局各部室的人便都知道了高松嫖娼被公安局抓了起来。这事传来传去的,便被说得有鼻子有眼,有头无尾,仅机关就流传着几个版本。一种说法是,高松和一个朋友去嫖娼,为了安全,那位朋友在外面替高松站岗,高松嫖了一个十七岁的小丫头,完事之后觉得意犹未尽,又要了一个,这次的女人岁数大一些,两人正在云雨,警察闯了进来。
另一种说法是,高松一次就召了两个女人,一对二,那场面自然就花哨得很。高松办了一个,正在办第二个女人时,手机响了,外面的朋友告诉他,公安局的人来了。高松想,公安局检查也得一间间地查,走到他这里,说不定得一时半会儿的呢,现在正在兴头上,他想完事后撤,结果被公安局抓了个正着。
还有一种说法是,高松和一个生意上的朋友谈事,那位朋友有求于高松,就请高松先洗桑拿,后搞女人,自然是那位朋友请客。等高松和女人走进单间后,因那位朋友对高松怀恨在心,随即拨打了110,结果高松就被抓了起来。
虽然,说法不一,但高松搞女人被抓了起来这件事是千真万确的。到现在为止,高松还没来上班,文艺处办公室,高松的办公桌落满了灰尘,烟灰缸也没人倒,吸剩下的半截烟还在烟灰缸上放着。人们欣赏遗物似的在那看着这一切,于是人们就摇着头说:高松平时看着挺本分一个人,不像干那事的人呢,怎么就出了这事,真没看出来。于是,人们摇头叹气。
其实,这会儿,高松已经回到家里了,他困得要死,眼皮是酸疼的,大脑也是麻木的。仿佛自己刚做了一场噩梦。一大早,公安局就把他放了,到公安局时,他的酒还没有醒,公安局的人问了他许多问题,他一句也没听清,像一条癞皮狗似的,直往桌子底下钻。审问和他同时进来的那个妓女却出奇的顺利,那个女人还算仗义,实话实说,据公安局记载,那个女人已经被抓进来三次了。于是她显得很有经验,一点也不慌张,那个女人说:他和我没成事,真的没有。他都醉成那样了,能成什么事。原来我想宰他一刀的,这种人一定是政府人员,有老板给他出钱,不宰白不宰,反正又不是他出钱。可是他却成不了事,我想等他酒醒了再说,反正我们是按钟点收费的,结果他还没醒,你们就来了,过程就是这样。
妓女交待完,天亮的时候,高松清醒了,他恐惧地望着眼前的公安人员,不解地问:我这是在哪,我怎么了。公安人员不说话,冷着脸望他。这回高松就醒了,他依稀地回忆起来和李经理喝完酒之后,又去了一家洗浴中心,洗澡的过程,他还有印象,李经理一边还和他说了女人什么的,出来的时候,他恍惚地记得一个女人扶着他走进了一间屋子,接下来的事他就记不得了。公安人员照例是要审查一番的,他说到这就说不下去了,高松蹲在地上,一下下用手敲自己的头。为了核实高松的身份,给文化局打了一个电话,刚开始没人接,后来就有人接了。接电话的是马局长。公安局的人大致把高松违法乱纪的事汇报了一下。后来给高松开了一张罚款单,数目是两千元,理由是嫖娼未遂。高松身上是没那么多钱的,但公安局的人还是把他放了。公安局的人冲他说:你是有单位的人,我们不怕你赖账,要是三天内不交罚款,我们去你单位要账去。他们不怕高松,他们对政府工作人员,一般都采取先开罚单,后交款的办法。一般都用不上三天,只一会儿工夫,罚款就会交来。公安人员相信有单位的违法乱纪者。
就这样,高松还没有走出公安局,文化局关于高松的事就传开了,且有多个版本。
此时,回到家里的高松,从精神到肉体,要多痛苦就有多痛苦。他后悔和李经理去吃那顿饭,要是没有那张盗版光盘就不会出这事,要是老宋来一起吃这顿饭,也许就不会出这事了。他真恨自己,此时,他真想抽自己的耳光。他躺在床上,突然就想起目前在机关的处境,文艺处副处长老朱马上就要退休了,他是竞争副处长的人选之一,另一个人是苏晓雅。苏晓雅是从部队转业的干部,转业那一年就是副科级,苏晓雅以前在部队文工团是跳舞的。据说年轻时,挺火的,拿过好多次奖,还进过中南海,给领导人演出过。后来苏晓雅就结婚、生孩子,年龄大了,就跳不了舞了,于是就转业。现在爱人还在部队,以前爱人是机关的宣传干部,前两年到西藏一个边防部队去带职了。山高路远,交通不便,三年带职时间,去了两年了,还有一年,在这两年时间里,一次也没回来过,苏晓雅也没去过。但苏晓雅精神却很愉快,她说,她爱人下基层去镀金了,回来就会得到重用、提拔。因此,苏晓雅就整天抿着嘴笑,她只有见到马局长时,才会露出洁白的牙齿,笑声像音乐一样地动听。
马局长似乎很关心苏晓雅,没事时经常到文艺处来,刚开始和大家说笑几句,但每一次,他最后总是来到苏晓雅办公桌前,这时的苏晓雅总会及时地搬来一把椅子,让马局长肥硕的屁股安顿在椅子上,然后红口白牙,绿肥红瘦地和局长说一些不着调的话。一旁听着的人,也不时地点头或微笑,表示尊重。当然,苏晓雅也借这样或那样的机会到局长办公室去,局长在办公室和苏晓雅说什么桃红李白大家就都不知道了。后来就有人风言风语,说是苏晓雅和马局长两人在局长办公室亲嘴,被人看见了。当然这样的消息是在背后流传的,不知怎么让苏晓雅知道了。她显得很气愤,在一次处里的会议上,苏晓雅急赤白脸地冲大家说:告诉你们,我丈夫一年以后就要回来了,他回来后也是局级干部。有些事你们不要胡说八道,我知道有些人对马局长有意见,但不要连累我,这是人身攻击,是违法的,以后要是还有这些闲言碎语的,别怪我不客气了。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别人自然不好接茬儿,都讪讪地笑,且把笑都留给苏晓雅,笑容后面的引伸意念是,我从来没说过这样的话,我是相信你的。
说是说了,关于苏晓雅和马局长暧昧关系的事,一直在机关流传着,说得有鼻子有眼,具体生动。有人说看见马局长和苏晓雅星期天去听音乐会,进门的时候还手拉着手。还有人说,在公园里,看见马、苏二人恋人似的钻进一片林子里。更有人说,马局长星期天一个晚上去了苏晓雅的家,为什么是周日呢,苏晓雅的女儿住校,周日下午回校。马局长一进苏晓雅的家,客厅的灯就灭了。等等,等等。不管怎么说,大家都知道马局长和苏晓雅两人的关系不一般。文艺处的朱副处长下月就要退休了,在这之前,组织部门搞了一次民意测验,说是民意测验,结果却没有公开。人们都说高松和苏晓雅两人希望最大。高松竞争副处长的理由是,高松是懂业务的,高松每年都有一些文章在报纸上发表,高松这些文章都和文艺沾边,评论一下某部电影,或文化局下属文化单位的某次文艺演出,抑或某台话剧。因此高松就被人说成是文化局的一支笔。高松有理由、有能力竞争副处长。
苏晓雅也是竞争人选,理由是,苏晓雅从部队转业,搞的就是文艺,根正苗红,最关键的是,她是马局长的人。马局长在人前人后已经多次说过,苏晓雅懂文艺,要用就用这样的人才。
在这种时候,高松出了这样的一件事,高松真是后悔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