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哗啦——”
手正扣在一个毛茸茸的脑袋往下压,力气十足,待得手收回来的时候,季浩甚至感觉到了手臂筋肉转着疼。
他愣了一下,才发现自己此刻正泡在水里。
蓝汪汪的池水,水波动荡,裹着他的身体摇摆不定。
这是个游泳池。
又或者……
季浩低头看了一眼,察觉到并不是。
这水很深。
黑色的田字格在水里扭曲着,像是一个个笑开的大嘴,一张俊秀精致的脸盛着光,仿佛美人鱼般从水深之初游来。
发丝浮动间,他在那黑白分明的眼里,看见滔滔怒火。
一下秒。
脚就被这男孩给抱住了。
紧紧地抱住他,往水里拉扯,措不及防间,季浩呛了一口水,鼻子的酸涩瞬间冲进大脑,一起裹挟而来的还有心肺部的隐隐疼痛。
他下意识地手指成爪,手指的关节绷出白色的痕迹,似乎有什么要涌出来。
“咕噜噜——”
银色的气泡从他眼前翻卷而过,打着滚的朝上涌去,一同冲上去的还有拉他下水的男孩,电光火石间,他看见了那稚气的脸上透出的一抹得意。
黑而亮的眼里都是狡黠的光。
季浩回过神来。
忙不迭的将即将溢出手指的魔气散了去。
这已经是第三个世界了。
终于成功了吗?
季浩拧身划水,追着那个身影游了过去。但到底慢了一步,游在前面那人当真像条擅水的鱼,三两下就游得远了,等季浩浮出水面的时候,他已经撑着池壁一跃而上。
然后转身叉腰,眉飞色舞的对他比了一个中指。
“……”季浩看着比完中指之后,又怂的跑掉的少年,他眉梢一扬,哑然失笑。
他决定不再追了,而是左右看过一圈。
很快判断出这个小世界是现代世界。
这里应该是游泳馆,不过自己此刻正泡着的池子应该是跳水区,足有五米深的池水让人莫名心悸,仰头望去就能看见那延伸出来的十米跳台。
季浩慢慢游到水边,并不急着上岸,而是闭目沉思了一会儿,终于将这个世界的脉络看懂了。
继而扬眉。
阮明池,他要找的人,就是刚刚逃走的那个。
作为世界的主人,气运之子,他的命脉委实不好啊。
阮明池的童年并不算好,父亲瘫痪,母亲跑了,他被二叔养在身边受尽白眼,后来二叔将他送到市体校住校,就彻底撒手不管。
没有退路的孩子总是更加的拼命,更何况老天爷赏饭,学游泳不过两年,顺利被招进省队,本该在这里作为扬帆起航的起点,从此征服世界泳坛。
但少年、孤儿、天才,加上桀骜不合群,种种原因,让阮明池的省队生涯并不好过。总有人觉得他软弱好欺,试图靠着征服他来证明自己,队友、学长、教练、老师,大约除了女队那边的女队员可怜照顾他以外,阮明池竟然活得四面楚歌,可怜巴巴。
都9102年了!
为什么还有人能够把自己搞得那么可怜?
想起刚刚一幕,原主正在欺负阮明池,正好自己的意识就降临了。仓促收回的手给了阮明池反击的机会,不但把自己拖下水,还比了个“国际手势”。
但怕,大约也是真的怕的。
季浩清楚记得那双黑眸里盛着的惶然不安。
仔细回忆之前,其实还真没什么深仇大恨。新学期开始,教练带回来个年少的孩子,和老队员混着一起带,那孩子不爱说话不爱笑,还稍微一碰就炸刺,极度的不合群。教练不明所以,在训练的时候用阮明池当正面教材,训斥他们这些老队员。
——“你们看看阮明池,比你们中最小的都小了两岁,要态度有态度,要能力有能力。以为成绩从天上就能掉下来吗?这么想的趁早给我滚蛋!”
这可捅了马蜂窝。
“原主”这个沙比,忙不迭的就跳出来“替天行道”。
归类,炮灰队友。
活不过三集的那种。
季浩看透了前因,也摸清了阮明池的命运脉络,继而回过神来,捏了捏鼻梁,突然笑了。
阮明池,堂堂“不思量”的阮上仙,竟然会在幻境小世界里沦落到被普通人欺负,看来自己之前当真把他伤狠了,才会觉得自己那么的“弱”。
清楚了前情,季浩从容许多,慢悠悠地扶着岸边,踩着银色钢制的梯子往上爬去。
适应了水中浮力的身体,骤然来到空气当中,沉的好像铁块。
季浩扬眉,这个世界的难度似乎比自己想的难一点。
天魔之力不能用,又是普通人的身体,自己该怎么弥补对阮上仙造下的罪孽?
“哗啦啦——”
季浩上了岸,水顺着肌理均匀的身体往下流淌,他扶着肩膀转了一下手,寻摸着,自己如今这身份虽然槽点很多,但怎么说也算是近水楼台。
都会好的。
从游泳馆出来,太阳还高挂在天上,不过才下午时间种,耳边却叮叮当当全是敲打饭盒的声音。
到饭点儿了?
季浩绕过游泳馆的大楼,拐进一条小路,往食堂的方向走去。铺在排水道上的板盖年久失修,几乎都缺了角。昨夜才下过的雨水滋润着脚边被踩踏歪倒的枯草,不过一夜的功夫,便抽出了嫩绿的树叶,呈现出勃勃生机的杂草精神。
小路约有百米,走出去就是省队的宿舍区,食堂也在这个区域,远远的就飘来饭香,季浩加快脚步,踏上几乎360°的回形长下坡,探头一看,看见一个熟人。
殷学林。
“浩儿。”殷学林抬头的时候看见季浩,招手,“快来!”
季浩速度不变,殷学林等了几秒就没了耐心,转身爬上坡来,还没靠近就问道:“怎么样?他哭了吗?有没有照相啊?”
季浩看着自己这位狐朋队友,笑道:“别了,我决定和他做一对和平友爱,团结互助的师兄弟,携手双双,称霸泳坛。”
殷学林将手背放在季浩的额头上,喃喃:“没烧啊。”
“看见阮明池了吗?”季浩把他手巴拉下来,问。
“没有。”殷学林撇嘴,“那大爷去哪儿还会告诉我吗?不是,我说你是不是脑袋进水了?你刚刚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我说,看见阮明池了吗?”
“滚!你知道我问的不是这句。”
“我脑子没进水,是你耳朵进水了吧?”
“嚓!”殷学林抬脚就踹,季浩快走一步,轻松躲开。
两人闹着到了食堂门口,红色小楼掩映在绿色的枝叶中,裹着那饭香的还有年轻人的嬉笑声。
走进食堂,今天开了两个窗口,殷学林一看打饭阿姨脸上的笑容就开心地说:“今天能多吃两块肉。”
季浩没说话,他视线环绕餐厅一圈,眼底浮现怀念,这种吃食堂的日子好像已经过去了很久,回忆过去虽然只有模糊的轮廓,但那种属于青春的气息却难以忘怀。
今天打饭阿姨果然心情很好,手只抖了一下,半勺子的肉菜就盖在了米饭上。
季浩找了个空座位坐下,迫不及待的用筷子将菜拨开,露出了下面被菜汁浸透的米饭,满郁浓香。他喉结滑动,第一次发现,莲花白炒回锅肉竟然这么美味。
迟疑地夹起一块青绿色的莲花白放进嘴里,甜咸的味道冲击着味蕾,果然真的美味。
一旁殷学林说:“天天都是莲花白炒肉,莲花白炒肉我都快吃吐了,张进还说今天加鸡腿,鸡腿儿在哪儿呢?神特么鸡腿,回头我割他腿肉吃!”
季浩的睫毛颤了颤。
想起张进这家伙才真是“不省油的灯”。
17岁,大他们两岁,参加过两次国家游泳青训队,自觉省队的“一哥”,时刻都捏着话语权。阮明池被排挤这件事,主要就是他授意的。所以要想让阮明池在省队里过的平静,首先要解决的就是张进。
讨好张进?还是游说张进?季浩想了想,觉得都很麻烦。
干脆自己取而代之算了。
自己若是成了“一哥”,想特殊照顾谁,还不就是一句话的事。
“对了,这次张进放话出来,说是年龄小的还有机会,让年龄大的多个机会,我看这就是针对阮明池,回头他要是让咱们拦人,你答应吗?”
“答应啊。”季浩吞了嘴里甜滋滋的莲花白,笑,“我看张进年纪也大了,两届青训都没出成绩,他是不是也该自觉一点,让出名额,把机会给其他人啊?”
“我就说吧!”殷学林一丢筷子,“你丫肯定刚刚脑袋进水了,立场是说变就变的吗?”
季浩眉梢一扬,笑了:“早点儿习惯吧。”
季浩想要再见阮明池,但一直到吃完饭,阮明池也没出现,只能打道回府。
爬上一个又懒又长还绕的大上坡,两人都大气不喘一下,等着再爬上三楼的宿舍,也只是有些微微的喘。运动员的身体素质还是不错的,季浩想起自己的前世,埋首书案,闭门研究,原本好好的身体就那么垮了,唏嘘。
宿舍是四个人住的。
上层睡觉,下层是衣柜是书桌,季浩和殷学林分别住在靠窗户处最好的位置,书桌上摆着书本模型,原本应该还有笔记本电脑的,不过最近集训被没收了,就换成了各种杂志。季浩喜欢看《汽车之家》,殷学林喜欢看《足球之夜》,书桌上的模型也和各自的喜好一致。
众所周知,靠近门口、开关和厕所门的床铺最差,需要承担开关门和开关灯的“重任”,还要经常生活在夹着尿骚味的过堂风里,还会一直被人来人往的打扰。
这里,毫无疑问是“小可怜”阮明池的位置。
季浩进了屋,扫过阮明池的书桌,问:“阮明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