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天空阴沉沉的,望不到边际的乌云黑压压罩在头顶,似乎随时就要坍塌下陷。
而下方这一片荒芜凄凉地里尸横遍野,烽烟弥漫。
漫天黄沙里无数秃鹫发出难听的声音,虎视眈眈注视着尸堆里最后一个将死之人。
肆意流淌的鲜血模糊了白袍将军的脸庞,而她的胸口,已被密密麻麻如雨的箭矢穿透。
她的身体似乎已经感受不到痛楚了,拔除正中胸前的箭矢,挥枪厮杀的身体却颓然失力,重重跌入了狂风翻卷的黄沙里。
再没了气息。
身先士卒百战百胜堪称东启国最强最年轻的将军祁幼安战死了。
她的尸体跪到在黄沙之中,挺直的脊背犹是傲骨铮铮,连同手中一把断枪一并矗立在辽阔无垠的边塞之中……
朔朔凛风停了,金戈铁马冲喊厮杀犹在耳侧轰响,恍恍惚惚间,祁幼安又睁开了眼……
头顶淡粉色的轻纱微微晃动,素雅俏皮。
祁幼安看着有些眼熟,但她心里更多的是茫然,自己不是被西越敌军重兵围困万箭穿心而死了吗?
怎会出现在这种鬼地方?
她下意识摸了摸胸口最致命的那一处箭伤,猛然坐了起来。
隔着素白里衣,胸口处并无染血并无痛楚。
不止胸口,她很快又发现全身上下没有任何一处有受伤的痕迹。
如果非要找出哪点儿不舒服,那大概是屁股有点儿隐隐作痛,像被棍棒打了似的。
但她在战场上受的伤多了,这小痛意与之相比,完全可以忽略不计。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祁幼安怔了怔,抬手狠狠扇了自己一巴掌。
啪的一声,清脆悦耳的声音惊动了守在外面的人,“小姐,您醒了?您可算睡醒了,夫人问您知错了没有,她还在芳兰院里等着小的回话呢。”
“……”
祁幼安的手掌盖在脸上,久久没收回来,“二狗?”
这人看着好生熟悉,她想了一会儿才想到这人是从军前一直跟在她身边的小厮二狗子。
“小姐啊,你可别磨叽了,小的求您快点儿认个错吧,再拖下去夫人就该生气了。”
欲哭无泪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变成了小声嘀咕,“您挨打府里那些混蛋们会放水,小的挨打那可是实打实的板子,没个十天半月下不了床。”
“……”
太真实了没想到死前还能做一场美梦。
祁幼安揉揉屁股从床上下来,打量着满屋子熟悉的摆设,心生亲近欢喜,眼睛也说不出的酸涩。
老天待她不薄,兴许是念在她保家卫国的份上,让她魂魄归了故里,没留在那荒凉的边关眼睁睁看着秃鹫分食自己的尸体。
人都是贪婪的,祁幼安看遍自己卧房的角角落落,又想出去看看二老,还有……那个已成为她弟媳的宋泽兰。
纵使她当初因为
不愿接受宋姐姐成为她弟媳这个事实而远赴西北边境从军,
到了现在这般阴阳两隔的境地,
心里便只剩无限怀念眷恋了。
杀伐果断的祁将军没有再犹豫,抬手拉开了两扇门。
却是一眼就看到了杵在门口的小矮子二狗。
她不由愣住了。
又黑又瘦的小矮子也愣住了,然后一脸视死如归闭上眼,张开手臂拦她,“夫人说了,您不认错哪里都不许去。”
“您若敢踏出将军府门半步,她便打断小的狗腿,让小的后半生都躺在床上生不如死。”
祁幼安还没反应过来自己重生了,暗叹道:“真像啊……”
也不知自己入了谁的梦,娘亲也好,母亲也罢,但愿不要是这个二狗的。
看着嘴巴一张一合活生生的二狗,祁幼安心里有些羡慕,抬手拍了拍他的肩头,“二狗啊,跟你没什么好说的,我得去见见我娘亲。”
她说罢,毫不留情推开了挡路的二狗。
二狗没料到她力气如此之大,被她推了个趔趄,反应过来慌忙去追她。
……
十九岁遇着宋泽兰,二十一那年宋泽兰突然嫁到将军府给她当弟媳,毫无任何征兆给她当头一棒……之后她便离了家,算来已有四五载光景。
走在去芳兰院的路上,祁幼安觉得有些生疏,但并不陌生,还有种难以言喻的喜悦。
暖阳高照,她昂首阔步,身后跟着一路小跑的二狗子。
二狗一脸迷糊,他想不通……想不通大小姐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去夫人院子里,绞尽脑汁也想不通。
夫人正在气头上还没消气,现在过去除了挨顿打还能得到什么?
难不成是想找夫人理论?
二狗狐疑的看着前方雄赳赳气昂昂的背影,觉得很有这个可能。
啊这……
夫人看到小姐这个样子,当真不会觉得是在挑衅自己吗?
然后气上加气根本不听劝告,连带着将平安院的人包括他一并打板子罚月钱?
在拦下主子和丢下主子自己跑之间犹豫的功夫,已经到了芳华院。
跨过月洞门,青石铺设的道路两旁皆是吐露新枝的树木,祁幼安瞥了眼,便再次提速直奔主屋。
脚下生风,二狗估摸着自己根本拦不住,畏畏缩缩抽回脚溜了。
当家主母宁芳手里拿着软鞭子把小方桌抽的啪啪响,两个伺候的嬷嬷躲在一边,低着头眼观鼻鼻观心仿若瞎了一般,对眼前发生的事视若无睹。
连大小姐来了都不曾有所提醒。
以至于祁幼安亲眼目睹了她的母亲祁大将军跪在地上,老老实实由着夫人指着鼻子骂……
牛皮鞭虽抽在小桌身上,但痛在祁大将军心上。
她大气都不敢喘,生怕自己喘气声儿重了也令夫人不满意。
“这是做梦吗……”祁幼安难以置信,“真是太离谱了。”
何时自己那威武霸
气不苟言笑的母亲会被娘亲这般管教?
还管教的服服帖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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变化真大。祁幼安又想到自己的死,再次暗叹物是人非。
音儿还没落,就见她母亲身形一僵,不可置信地回头看着她,“混账东西,你怎么来了?”
不等她回答,祁朝燕又摆起臭脸,如往常那般冷冷道:“本将军倒是希望这是做梦。”
宁芳也发现女儿来了,奈何鞭子已经挥出去了,因着慌乱紧张,还落偏了。
本来打桌子的,却直直朝着她妻主那风霜满面的臭脸上招呼去了。
祁朝燕被她吓了一跳,没想到她还来真的,慌忙抬手接住,“悍妇!不可理喻!”
“要不是离了将军府你只能流浪街头,本将军早就休了你。”
“那你休!说的跟老娘稀罕跟你过似的。”
相敬如宾的虚假妻妻关系被撞破,宁芳也懒得装了。
此话一撂,祁朝燕不吭声了。
宁芳却不解气,狠狠瞪了她一眼,才松开了软鞭,冷着脸看向祁幼安,“知错了?”
祁幼安非常迷茫:“额……”
从小到大她没少惹事,这样的场面数不胜数,她脑袋里空空的,完全不知道这次自己是因为什么事被兴师问罪。
吞吐半晌,她跪了下来,“娘亲,我知错了。”
“错哪儿了?”
这下可把祁幼安问住了,“……”
宁芳脸色刚缓些,见她一脸茫然顿时又恼了,伸手夺过祁朝燕手里的鞭子往地上甩了甩,指着她道:“屡教不改!就你三脚猫功夫还想着上战场,丢人现眼,与其让你折在蛮人手里,还不如让为老娘先打死你这个不孝女!”
这话祁幼安听得太多了,以前听到这话只觉耳朵要起茧,现在听起来亲切的不行,宁芳的怒容满面也让她倍感亲切。
祁家世代为将,为了捍卫东启国土死伤无数,她母亲这一辈的祁家人也死得只剩下她母亲了。
她心里一直都清楚她娘亲反对她走祁家先辈老路,也知道府里人唤她一声小将军也会遭到呵斥,故而…污蔑她三脚猫功夫倒也是可以理解的。
待她死讯从西境传来,怕是她娘亲还要将这话反反复复骂上几遍……
祁幼安偷偷离家去西北边陲从军的时候,已经将生死置之度外了。此刻眼眶却不禁发热,千言万语梗在心头,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想着魂魄入梦,应当且行且珍惜,也不好再气她娘亲了,点头正要应下,余光便瞥见细长的鞭子朝她身上挥了下来。
想着不太疼,她也没躲。
那鞭子便准准落在了她背上,身上里衣单薄,确实不太疼。
她没吭声,宁芳却慌了,丢下鞭子慌忙扶她起来,“小兔崽子你是傻了吗?不知道躲吗?伺候的人都死哪儿去了,怎教我儿穿着里衣就出来了?”
她忍不住又去怒骂,“该死的二狗子,这个月的月钱本夫人要给他扣的分文不剩……”
娘亲絮絮叨叨的声音,以及背上火辣辣的痛感,真真切切,似一瞬间打醒了祁幼安。
这看起来似乎也不像是入梦……
祁朝燕皱着眉站在一旁没动,但嬷嬷和丫头们都忙起来了,有的去翻找伤药,有的去叫大夫,还有给宁芳搭把手扶着她去床沿坐……
忙忙碌碌之中,每个人的表情,一举一动都那么生动真实,祁幼安的眼睛一一从他们身上扫过,最终落在了宁芳脸上。
单她离家都有四五年了,为何娘亲看起来还是那么年轻?
只这念头一升起,祁幼安再看他们,就觉哪里都是疑点了。
大兴二十一年秋,她母亲与南蛮作战,战胜归来但左脸留了一道疤……
大兴二十一年冬,赵嬷嬷被远嫁的女儿接走颐养天年……
一个大胆的猜测浮现脑海,祁幼安犹犹豫豫道:“娘亲,现在是哪一年?”
宁芳把祁朝燕赶出去,欲为她宽衣查看伤口,听到这话顿时哭笑不得,一脸嗔怪道:“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混蛋玩意儿?不就打了你一鞭,至于在这儿给我装疯卖傻?”
“你母亲打你的板子也不少,怎不见你作弄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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