智者知也。人生来耳目之所及,无不知物者。虽曰知如不究其理,亦无须有智。致知格物乃学者之先务,然而仅知之而已,无慧者难以领悟,无才者则不得致智。故称之为智慧或才智。佛经所云般若乃智慧也。智与慧兼备,并善悟能致而曰才。智慧不亦大哉!盖智与慧相辅为用,犹如人身之有魂与魄。魂乃心神,魄乃经络。人心之所欲,若无魄相助,手动足移,动静言行、坐卧举止,则无一能如意。智慧与才干相辅方能善致,以此理便可知之。
然而智有上智,亦有邪智。上智乃用于良善之事,毫不为奸恶之事所移。行动必合乎其度,虽动亦不能跌。此谓之贤才睿智。才乃智之粹者也,故难以具备。无才无智者,乃下愚。邪智乃用于奸恶之事,无仁义之心,只知进而不思退,动则害人。奸民盗贼之才多如是。或有良知心正,博学而有奇才者,却命恶而不得用,且不趋炎附势,不贪富贵,志同道合之友少,只以圣贤为师为友,隐居妄言,不觉春日秋夜之长,常著书撰文以泄其智。元之罗贯中、清之李笠翁庶几如斯乎?此后于唐山所谓稗官者流,国俗称之戏作者是也。其中有彼之大笔亦有陋笔,犹如白狐与野狐也。薪桂不分,人见之虽皆称狐,而白狐不游于野狐之野,功德亦各不相同。然而顽固之乡学究却不辨石玉,或忌其才、或妒其名,每闻其出书,则频频皱眉,这些人有如此学识,何不成为儒家,诵文章、教子弟,而传真道?愤而言曰:“只是费时费纸,多成出版之灾,诬世惑俗,可恶!可憎!”此不过腐朽之偏见而已。盖彼身有博学,退而戏墨之杰出作者并非如此。
大凡学经典辞章,和汉之先哲细心注疏,指导学者,而世人皆厌其教,喜欢无用之空谈,或好奇心盛,愿闻他人之好坏。是以达者之戏墨,取凡近之事,寓意劝惩,以虚构之事而醒尘俗之惑者,有《水浒》、《西游》、《三国演义》、《平山冷燕》、《两交婚传》之五大奇书。文章精巧绝妙,按其深意乃以《齐谐》为鼻祖,却不悖三教之旨,称之与释迦之所谓善巧方便;五百罗汉与二十五菩萨之功德为仲伯,亦不为过。然而如《水浒》,虽彼土之有识者亦未能悟其深意。更何况此土之俗客妇孺,连一段汉文俗语皆不懂,又无一本通俗解诂之书,其书虽舶来已久,但无以窥其趣。岂止俗客妇孺如此,连善于从事戏墨之名人,亦不知能否读懂唐山之俗语,而以为师?吾亦有其册,然未能读。作者之用心毋宁说是劝惩二字。然而以唯美为宗旨者,喜时尚、迎时尚,其书泛滥于书肆之林,而吾不羡之,因知昨之非也。
吾于宽政、文化间之戏墨小说,有附插图之合卷本者,因系少作而每以为耻。然而除《新编金瓶梅》一书乃吾之新作外,最近却年年有吾编写之合卷本,由贪图小利之冒名书肆,将吾之旧作随意再版,书名有改与不改者,皆伪记之为新版,欺骗看官,蔑视作者,不知彼等是何居心。去冬又将吾文化年间之旧作《赛八丈》之绣像通俗小说,改换插图擅自翻刻,伪记为新版出售。吾闻之予以指责,方将新版二字删去。然而彼市肆并未因之接受教训,又将吾文化三年丙寅春之《大师河原抚子话》擅自再版,削去本文之插图,增添两枚卷头画,并加像赞,词句亦有增减,插图不按旧刻,率皆为所欲为,而伪记之为新版。余经人告知,速叱其伪,然其本唯利是图,不明理义之辈,据说只是蛮横无理,不肯认错,毕竟是儿戏之册,即使有此错误之事,亦不能长久传世。彼乃余三十五年前之旧作,今之妇孺受骗,殆将以为新版欤。多藏吾旧作小说之年轻人,虽年久亦必知之。然彼蠢徒任意胡为,旁若无人不明理义廉耻,吾若乘一时之怒执意惩之,亦无大丈夫气度,故置之不理,然心实恨恨。彼等皆因吾戏墨日久误知吾之虚名,遂诋毁出卖吾名号。此等蠢事闻之见之实感讨厌。
本传已剩末三卷之六回,想早日结束,以告知四方看官。樵夫之柯烂矣,即使不然已老眼昏花,写作不能自如,是以将搁此戏墨之笔。日前画工佐藤正持于武北旅舍,画八犬士来赠,题歌一首曰:
一根生八叶,叶叶有露珠。
八珠安房聚,恰好粟已熟。
粟与安房同音,卢生之梦凡五十年。吾之戏墨生涯亦有五十年之久,但非一炊之隙,呜呼!久矣哉,吾已衰矣。吾梦寐构思之腹稿已殆尽矣!书此代后序之辞。老朽喋喋絮语,看官恐已厌烦,故就此停笔。
天保七一年阳月
蓑笠渔隐
《里见八犬传》一百八十一回。历多岁苦乐将完稿。因而自赞曰:
知吾者,其唯《八犬传》欤?
不知者,其唯《八犬传》欤?
传传可知可知,传可痴可知。(1)
〔传字以下之十一字以音读之〕
败鼓亦藏革以效良医。
辛丑孟春
七十五岁叟 蓑笠又戏识
(1) 此十一字用音读,则为:どんでんかちかち、ざんかちかち,乃为击锣鼓之音声。似乎含有庆祝胜利之意。从其用以谐音之汉字看,似乎又含有他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