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功立业在长安,富贵荣华在洛阳,一掷千金在扬州,安度晚年在益州。大唐益州,原为隋朝蜀郡。自隋朝初年至今,未遭战火袭扰。益州人路不拾遗,夜不闭户,太平无事,歌舞升平。虽然大唐江湖此刻正值风云动荡的全盛时期,但是益州因为先天性的安详宁静,从来没有江湖人在这里行走。而生活在益州的唐人也从来没有领略过江湖人在这里掀起的平地波澜。益州官府是大唐境内最懒散的府衙,已经连续三十年没有处理过重大的刑案。
但是,益州这潭近乎静止不动的平静池水,就在侯天集离奇暴毙之后,开始翻滚沸腾了起来。
侯天集何许人也,益州普通的老百姓也许不尽知晓。但是祖思谦的大名却是如雷贯耳。剑南第一富豪祖思谦无论是对平民百姓,还是对江湖子弟来说都是一位传奇人物。他十六岁白手起家,成立了自己在益州的第一座赌坊,自此一发不可收拾,连续在剑南道三十五州建立了一百零八间赌场,日进千金,着实应了他父母给他起的名字:祖百万。没人能够了解到祖百万迅速致富的秘密,只能眼看着他将自己的生意越做越大,祖家产业直出益州,挺进中原,生意也开始从赌场延展到人们生活的各个层面。
富贵之后,祖百万身为暴富崛起的豪商,虽然家财亿万,但是在益州巨贾的圈子里却被人们轻视,被斥为暴发户,鲜少有往来。这也是为什么侯天集能够结识祖百万的原因。他因为自己渊博的学识,精湛的技艺,还有独树一帜的高雅品位,在特意和祖百万结识之后,立刻被这位大富豪所深深钦佩,倚为左膀右臂。
在侯天集的帮助下,祖百万改名为祖思谦,并在益州故园兴建剑南道第一名园:祖园。这座风格独特的园林沿袭了魏晋南北朝的温婉建筑风格,在豪华富庶的益州之内开拓了一片清幽静谧的园林景观。青林深谷,曲径通幽,小桥流水,竹林鸟鸣,残荷听雨,一片片景致仿佛各自独立,又通过青石小道和绵绵不绝的溪水连接在一起,情致高雅,引人入胜。自祖园建立之后,祖家盛名终于进入了剑南道巨贾之列,周围的豪商巨贾,王侯权臣都以能够一游祖园为生平至乐。
现在这位价值千金的祖家第一智囊侯大先生突然暴毙,而且在三十年无大案的益州,这就仿佛平地一声惊雷,立刻将益州人平静的完全打乱。
祖家的大把银两在第一时间砸在了州官头顶上,强烈要求立刻查处凶手,并将其绳之于法。一直闲吃官饷的资深仵作和捕快被州官火速派遣到了案发现场,明令在天光之前结案,否则连捕快带仵作一起卷铺盖滚蛋大吉。
侯天集的尸体是仰天倒毙在自己的书房之中。此刻正值夕阳西下,玫瑰色的晚照透过书房的窗户洒在他怒目圆睁的脸上,仿佛一蓬色迹未退去的鲜血。除了气息全无,侯大先生的外貌栩栩如生,就仿佛他只是在做一个无法醒来的噩梦,而不是命丧黄泉。
资深仵作王伯将侯天集的尸体翻来覆去地仔细检查了好几遍,滚滚热汗顺着他的脖颈子一条条滑落,渐渐渗透了他的衣衫。
“怎样?”益州总捕头樊雷关切地问道。
“难搞!”王伯叹息一声,“侯大先生面红如紫,怒目圆睁,显见是因窒息而死。但是我彻底检查过的脖颈,胸肺,背部,毫无绳索的痕迹,他的周身也干净整洁,没有任何蛛丝马迹。无论是谁杀了他,他的手法已经超出了我的理解范围之外。我怀疑不是山魈夜鬼,就是蝶仙狐怪。”
“也许他是中风而死,你从来没想过这个可能性吗?”樊雷好奇地问道。
“你仔细看看他的眼睛!”王伯没好气地说。
樊雷盯着侯天集死不瞑目的眼睛看了一眼,立刻感到一阵寒气从脚底直上头顶:“他果然是被人谋杀的。”
“现在怎么办?官老爷说了,天光不结案,咱们都得卷铺盖滚蛋。”王伯担忧地说。
“如果他是被人杀死,这事就简单了。”樊雷仿佛松了一口气。
“简单了?”王伯目瞪口呆地问道。
“是啊,这是典型的江湖仇杀,不归咱们官府管。”樊龙轻松地笑了起来。
“江湖仇杀?”王伯似乎第一次听到这个说法。
“嗯,江湖中人杀人手法高绝,就我所知世上足有三十多种掌法,五十多种拳法可以让人死后全无伤痕。这么玄的东西,又怎么是我们这些凡夫俗子能够了解的。”樊龙道。
“那怎么办,把这种说法搬上衙门也对付不过去啊,官老爷可是要我们结案的。”王伯胆战心惊地说。
“放心,我知道一个人,只要他的帖子递进衙门,无论多么不情愿,官老爷也不得不作罢,将案子转交给他。”樊龙用力伸了个懒腰,“有消息说这个家伙最近就在益州城中恋栈不去。”
“这个人是谁?有这么大的本事?”王伯好奇地问道。
“这个人是整个南五道都知名的江湖捕头郑东霆。”
“噢,名号听起来都特别的响亮,他一定是江湖上很有名的大人物吧?”
“嘿嘿,像他这样的人物,放到江湖上,一抓一把,不过也只有这个人愿意耐着性子和我们这些平民老百姓打交道。所以,我们都把案子放给他。”
益州最大的赌场——龙套头此刻正人满为患。益州城有钱有闲的赌徒宛如一群又一群青蝇拥挤在硕大的赌桌面前,声嘶力竭地叫嚣着,挥舞着手中的元宝和飞钱,面红耳赤地望着荷官手中决定自己命运的赌具。这些刺刀见红的恶赌鬼们谁也不会在意这个赌场巨龙张嘴形状的怪异大门,还有依据着聚财天罡阵排列的赌桌布置,也不会想到这些年来多少家财都败在了这座销金窟中。
这些赌鬼中最凶恶的一个,要算正中间赌桌中据案而坐的青年汉子。此人古铜色的肌肤,炯炯生威的双目,纹路冷峻的瘦削脸颊,匀称健硕的身材,粗一看颇有一些佳公子的气质。只是他双眼之下黑黑的眼袋触目惊心,令他看起来一眼偏大,一眼偏小,下巴上稀疏散乱的胡茬子,宛若田埂中长野了的韭菜,嘴角自然而然地朝下撇着,仿佛看谁都满心满肺的不顺眼。堂堂的相貌被满脸阴郁之气一逼,便有些走了型,变成了一番落魄。
此人一个人霸着赌大小的台子,将所有其他的赌徒都赶到一边,偏要和对面年轻美貌的荷官放对。
“你奶奶的,连开二十八把大,我算你有种。”他眉头都拧到了一起,将双手的袖子高高挽到肘后,路出筋骨交结,青筋暴露的健硕臂膀,将手中仅剩的几两碎银朝着小的摊位摆去,昏聩的眼神在这一瞬间神光闪烁,紧紧盯着荷官的素手,浑身的暮气一散,仿佛重获新生一般精神抖擞。
在他对面那位娇美的女荷官朝他不屑地一笑,将三个色子潇洒自如地揽入盅中。
“慢!慢!”这青年汉子双眼一眯,瞳子里闪烁出一丝狡黠,猛然变卦,“你以为我会押小,嘿嘿,我不会再上当了!这次我押大,我就看好你连开二十九把大。”
女荷官理都没有理他,只是轻轻摇了摇鹘盅,接着猛地掀开盖子。
“一二三,小。”娇嫩的女声回荡在赌场之中。
“你奶奶的,敢耍我!”青年汉子勃然大怒,整个人仿佛一只被人踩到尾巴的老虎朝着女荷官扑去。他的身子刚刚起飞就被周围四五对早就蓄势待发的健硕臂膀死死揽住,接着身不由己地朝着赌场外移去。
“你祖宗十八代都不得好死,在色子中耍诈,不是英雄好汉。”青年汉子输得七窍生烟,语无伦次地怒吼道。
“客官,已经连开二十八把大,总该有开小的时候,为什么你不肯坚持到底呢?”女荷官悠然道。
“你奶奶的算个球儿,也配教训你郑大爷,老子一个指头就把你弹到傲来州去了,贱人!”青年汉子还待再骂,赌场打手们醋钵大小的拳头已经雨点一般招呼在他的身上,他的一张大嘴立刻高高肿起,接着整个人被高高举起,腾云驾雾一般摔倒在龙套头赌场前的青石板地上。
“回家抱孩子去吧,输不起就别来龙套头。”赌场打手们辱骂了几句,看也不看他一眼,径自转身走回了大厅之中。
青年汉子在地上艰难地翻了个身,扶着路旁的树木,歪歪斜斜地站起身,用力在地上啐了一口:“他奶奶的,有啥了不起的,下次你就算求大爷我,我也不来。”
就在这时,一个恭敬的声音在身后响起:“郑东霆先生,益州城出大案子了。”
郑东霆来到侯先生居所的时候,侯天集的尸体已经被祖思谦的家丁恭恭敬敬地摆放到了床上,等待着这位大名鼎鼎的江湖捕头来鉴定他的死因。
看到这位侯大先生的面孔之时,郑东霆仿佛被闷雷震了一下,身子微微一抖,连续后退了几步。看到他吃惊的样子,益州总捕头樊雷连忙问道:“怎么,郑先生,你认出了此人的死因吗?”
“他是你们常说的侯大先生?”郑东霆瞠目问道。
“正是。”放下诸般事务亲自到场的剑南首富祖思谦这个时候接过话头,七情上面地说,“侯先生名讳上天下集,乃是不可多得的绝世之才。他书画双绝,才情无双,目光远大,智慧高超,我祖家上上下下都受到他的悉心关照。他对我祖家的恩情,我祖思谦恐怕这一世都无法报答了……”
他的话音未落,郑东霆已经伏下身,将侯先生脸上的三缕长须一把扯了下来。
“啊!”在他身边的王伯,樊雷和祖思谦同时惊呼了一声,似乎对于郑东霆此举无法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