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才下过一场大雨,便是现在也未休止,接踵而至的是如丝般的绵绵细雨,打在竹叶上,发出点细微的声响。
绿翠的竹林被风晃得沙沙作响,林中快速穿梭过两个身形不一的身影,向着深处的竹屋掠去。黑色的靴子踏在泥水积起的潭里,泥点沾上衣摆也毫无察觉。
拂开遮挡视线的腰弯竹枝,露出隐藏在草木扶疏间的幽深竹屋,一派淡泊静雅。
容尊其实才离开这里不到一天,行到半道上又被宁九给请了回来。路上宁九三言两语解释了一下,让他知道大致的情况。
他之前来,是给一个人看病,现在回去也是看病。给同一个人看,据说是醒来后脑袋出了一点问题。
这人是他的至交好友,修真界赫赫有名、人称霜雪尊的祝淮。所以容尊乍一听说的时候还有些不敢相信。
他问:“脑袋出了问题?”
祝淮的小徒弟宁九表情特别夸张:“对啊!”
他似乎斟酌了一下,才找出了一个合适的形容词:“疯疯癫癫的。”
容尊:“……”
几番思量,最后他还是抛下了身上的急事,和宁九一起回到这里。
急事算什么,疯疯癫癫的霜雪尊可不是什么时候都能看到的。
两人停在竹屋前,容尊站定,宁九则上前叩门。
“吱呀——”
门开了。
门后约莫十六七岁的少年眉目冷淡,像是外头被雨雾浸润过的绿竹一样清明挺拔,漂亮而又寡言。
少年见到容尊,对他略一点头,微微侧开身子让他们入内。
容尊提步进入,一眼就看见床榻上气若游丝的祝淮。
祝淮生得极为好看,见过他的人都这么说。
若非要形容他,那必得是诸如清风明月、冰清玉洁这样级别的词语。
说他变得疯疯癫癫,这样新奇的样子谁见过?
反正容尊这个自封的知心哥们没见过,看了一眼,坐在桌边翘起二郎腿:“说说。”
开门的少年站在他的身后,开口是一贯冷淡调子的嗓音:“您走后师尊醒过一次,说了些胡话又睡回去。昨夜发热烧了半宿,清晨才退。”
容尊好奇道:“说了什么?”
这话他路上问过宁九,小家伙嗫嚅了好一会儿都没说出什么来。
“您去看看就知道了。”这是宁九当时的原话。
谢赦默了默,良久才开口道:“很奇怪的话。”
宁九也满脸苦恼:“对啊,一醒来就问我们是谁。容师叔,您能想象当时我师兄的脸色有多难看吗!”
容尊叹了口气。他这好友什么都好,就是性子过于执拗,明明名满天下,却偏放着好好的长老尊主不做,非要当个惩恶扬善的散修,这下好了,树敌无数,这次又不知道是哪个仇家寻仇来了。
听说缠斗了几天几夜,还是祝淮的二徒弟谢赦在竹林里发现了满身是血的他,这才给背了回来,再请容尊来医治。
容尊特地从风灵谷赶来,茶没喝上一口,就被祝淮的气息奄奄的样子给吓了一大跳。要说这祝淮修为高深,寻常人等都伤不了他,看来这次来寻仇的,怕还是个顶厉害的人物。
莫说见多识广的容尊吓着了,宁九这小家伙也吓得不轻,反倒是谢赦十分平静,又是给祝淮换衣擦身,又是上山找草药,没一刻是歇着的。
正当容尊出神的时候,床榻上的人有了点动静。
“……水。”
宁九快速地蹿到桌边,倒了杯水,又三步并作两步地小跑至床榻旁:“师尊,喝水。”
“先把他扶起来。”谢赦走前去,接过宁九手里的茶杯,等宁九把祝淮扶起来后,才接手让他靠在自己身上,把茶杯送到他的唇边。
祝淮晕晕乎乎的张口,清冽的水缓解了一点唇焦口燥的感觉,这才慢慢地睁开了眼。
他还没看清楚眼前的人,容尊就凑了上来:“还记得我吗?”
祝淮脑袋还疼着,就看到一张放大的脸,他涣散的目光在上面停留一会儿,才说:“是你啊,容兄。”
容尊:“不傻啊,识得我呢。”
容尊拍拍宁九的小脑袋:“别杵着了,把药煎了给你师尊喝下。”
宁九点点头,飞一样地窜出门。
其实他们刚刚的对话祝淮都听见了,也大概搞懂现在是什么状况,如果没猜错的话,他应该是穿书了。
穿的是他正在看的一本男频升级流小说《仙道第一》,不过他才看没几章就困了,睡醒后就成了书里和他同名同姓的一个角色。
这个角色倒是挺厉害,书里写他是男主的师尊,名扬天下的霜雪尊,很帅,还非常能打,在修真界备受人尊崇。
作者对祝淮这个角色是真爱,又是男主的师尊,下了很多笔墨描写。
反倒是男主,因为开头写的就是他日后的辉煌,所以五章了都没说过名字,皆用“那个男人”一笔带过,尽管描写得很牛逼,问题是现在祝淮根本就不知道谁是男主啊。
祝淮想骂人,作者就算想给男主营造神秘感,也用不着这样吊读者胃口吧。
祝淮在发烧昏迷的时候已经接收完记忆,看着容尊关切的脸,道:“多谢你了,劳烦你走这一趟。”
书里对容尊的描写不多,只写了是祝淮的多年好友,医术也很好,这次就是他救了祝淮。
“我们之间何需这么客气。”容尊又给祝淮检查了一遍,确认没什么大碍后,问:“那天你究竟是和谁缠斗?”
祝淮只记得一片红色的衣角,书里也没写,所以摇头:“那天的事情很模糊,想不起来了。”
容尊叹口气:“没事,你好好修养,总能想起来。”
祝淮很久以前便晋升化神,对方能把祝淮伤成这样,肯定也是个高手,容尊实在难以想象这天下还有谁能伤到祝淮。
容尊留下药方,提出要离开,一直沉默的谢赦赶紧起身:“我送您。”
容尊点头,两人一起走出竹屋。
此时雨已经休止,唯有那叶尖的残雨还在滴滴答答地往下轻坠。容尊与谢赦走在这其间,都没有说话。
直到快出竹林,容尊才用安慰的口吻道:“你们也不必过于担心,好好照顾你师尊,依照我开的药方给他服用。”
谢赦:“我明白了,谢谢容师叔。”
容尊点头,谢赦一直目送他的背影消失在深沉的山色之间,才慢慢地原路返回。行至一半,他的步伐顿住,看向了某一处。
师尊逢乱必行,一走就是数日,那天他照常砍柴回来,就是在那里看到满身是血,还在昏迷中的师尊。
谢赦又看一眼那堆灌木,抬步离开,回到了竹屋里。
宁九正守在煎着的药旁,谢赦说:“我来,你去陪师尊说话。”
宁九点点头,跑进屋子里,祝淮坐在床上发呆。
祝淮在思考穿书的事情,想得脑袋一抽一抽的疼,看到宁九进来,招手让他来到跟前。
宁九如今十一岁,他的母亲宁盐是祝淮的师妹,曾把年仅七岁的宁九托付给祝淮照顾,自己则去寻找宁九的父亲。
小家伙长得端正清秀,因为刚刚哭过,鼻尖还泛着红,祝淮怜爱地摸摸他的头:“师尊睡着这几日,我们小九有没有好好练功?”
宁九低下头:“我担心师尊,所以没练。”
“既然如此,师尊也不怪你,”祝淮说,“那你师兄呢,他如何?”
宁九小心翼翼道:“师兄和宁九一样担心师尊,白天晚上都守着您,不过师兄平日勤勉,就算松懈几日也比宁九厉害。”
祝淮点头,谢赦天赋异禀,学东西快,又勤奋,如今已是筑基初期,按理来说这样的徒弟都会很受重视,却不知为何原身并不喜欢这个徒弟。
谢赦端着煎好的药走进来,对床上的祝淮唤了声“师尊”。
祝淮看到碗里乌黑的药汁,下意识皱眉,知道逃不过,闭着眼端起来喝干净。
谢赦见他喝完,递来一张折叠整齐的绢布,祝淮接过的时候细细打量他。
谢赦生得精致漂亮,五官柔美,垂着眉眼,纤长的睫羽因祝淮盯着他看的时间过长而轻微颤了颤。
“师尊。”他轻声道。
真是老天爷赏饭吃啊。祝淮感慨着收回眼神,觉得大概就是因为谢赦比女人还要好看的模样,才让原身不喜吧。
喝完药,祝淮说:“你们都别站着了,回去休息吧。”
谢赦轻轻应了一声,带着依依不舍的宁九离开,走前关上房门。
祝淮尝试动动身体,浑身的酸麻感袭来,勉力下了床,他扫视屋内的环境。
第一次醒的时候昏昏沉沉,刚一睁眼就看见一大一小两个少年望着自己,那眼神担忧得像是他不是躺在床上,而是躺在ICU重症监护室里。
因为太过震惊,所以没醒多久又睡回去了,连自己在哪都没看清楚。
房间内的陈设简单却文雅,很符合他修真界巨星的身份。
祝淮在桌边坐下,给自己倒杯茶,茶水是热的,他想了想,好像是刚才谢赦进来的时候把茶水换了。
倒是细心。
祝淮不知道在这里谁才是真正的男主,但不外乎是谢赦和宁九其中之一,只要好生观察,总能辨出来。
幸好穿成男主的师尊,条件肯定不差,以后跟着男主吃香喝辣,岂不美哉。
只要大腿抱的好,安享晚年没烦恼。
祝淮正开心着,一颗豆大的雨滴顺着屋顶缺了块瓦片的缝隙落下,不偏不倚,正好砸在他的鼻尖。
祝淮:“……”
对不起,他收回刚才的想法,这住宿条件也太差了,居然还漏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