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京,九重城。
东宫的正殿,良娣舒湘月暗暗平复着内心,她在等待,北疆燕王的到来。
这个地方,是九州。
禹平水土,置九州。
这个国,名唤周。
大周自开国起,国祚仅一百余载,传帝八代。
昔年九州为蛮族西夏所蹂躏,西夏末年,西夏哀帝昏庸无能,宦臣弄权,导致民不聊生,九州百废。大周开国皇帝周圣祖受天命为民聚义,创立帝业,而他的弟弟李成蹊一直陪伴左右,走南闯北,创下一个大周江山。待天下大定,九州归一后,被封为了燕王,封地在九州北面的燕国。
如今的燕王李思慎便是这位李成蹊的后代。
舒良娣的珍珠护甲刺进手心里,头上的累丝金凤冠不失威严——她刚完成了一场政变。
宫人汇报说皇帝,也就是舒良娣的公公久宿胡婉妃的水烟宫,这本不是大事,但儿子李献恭却打听说近日皇帝没有批折更没有下放。
水烟宫妃是有儿子的。
皇十六子李如意。
而舒良娣是已故皇太子的正妻,育有二子,皇长孙李承景,幼孙李献恭。
承天景命,兄友弟恭。
去年崩逝的皇后留了牙璋给舒湘月,这牙璋可以统领九重城全部的御林军;想不到,竟成了舒湘月母子三人救命的关键。
夜锁宫城,拿下了胡婉妃,更是在水烟宫里找到了被害的皇帝;又秘密派人迎回了在黛山的皇太孙承景。
政变不可不快,更不可兴师动众。
而政变的最后,又需要一位德高望重的李氏中人才能压住局面。
拥有废立之权又久不问政事的燕王就是最好的人选。
燕王李思慎步履矫健,神采奕奕,带着一队人马飞一般地走入东宫,一点也看不出来他已年逾五十。
儿子献恭在燕王前头小步快走,“燕王请。”
燕王被请进了东宫正殿,其余的随从被留在正殿外的院里。
燕王身后一位白衣少年抬脚就要进,献恭手快,拦住了他。
“让他进来。”燕王沉稳的声音在殿内回响。
舒良娣从椅子上起身,立刻使眼色,献恭只得放行,白衣少年自觉胜利,轻蔑地向献恭瞥了一眼,悦然进殿。
舒良娣站立在殿内,惴惴不安,仔细端详着。
阳光从燕王身后的正门涌进,燕王的脸在阴影下昏暗不明,但可以看见岁月和沙场在他的脸上留下的痕迹,煤灰色的头发已经稀疏,用一根白玉搔头绾成高高的发髻,髥须斑白,不怒而威,身着一身戎甲。身后的少年手持一把长剑,剑柄上系着长长的红流苏,腰间一把匕首,身后一根马鞭,风度翩翩。
“请燕王恕舒湘月死罪。”舒良娣一见面就跪下说道。
“良娣这是做甚么。”燕王见状慌忙扶起道,“良娣快请起,你是皇太孙的母亲,未来的太后,怎可跪我,要我恕罪?”
“有燕王这样一句话,湘月死而无憾了。”舒良娣起身掩面而泣道,“湘月冒用上谕,只求燕王来京为湘月和皇太孙做主。”
“皇叔…真的吗?”燕王的语气平和道。
“是。”舒良娣拭泪道,“先皇为婉妃胡氏所害。湘月愚钝,不曾有所发觉,等胡氏奸计败露已经过去三天了。好在如今胡氏已经伏法,却不想认罪画押后被她找了见机,自裁了。是湘月的不是。”
“我与皇叔同年,我得天佑尚在人世,皇叔却丢下我先走了!昔年思帝的封疆大典上我们叔侄何等风光,可是现在!哎!”燕王说到伤心处,不禁痛哭起来。
“燕王莫伤心,好在胡氏也随了先皇去了,到了地府也有她好受的。”舒良娣安慰道。
胡婉妃是今早饮了鸩酒的。
燕王的神色稍稍好转,又颇感歉然,道,“婉妃是用了甚么手段杀害了先皇?”
“回燕王,出事前几日先皇身体就有所不适,每日饮的鹿血的量也在增加,后来又服用了人参丸。听说那人参丸是庸王从蓬莱国求来的,一共才三盒,统统献给了先皇。”舒良娣颔首道,“蓬莱国是先秦时期秦庄王赐给女娲后人的地方,那里的人个个长寿,从那里求药似乎也没有甚么不妥。”
“皇叔现在在何处?”燕王问道。
舒良娣命侍女上茶道,“已被秘密停灵在景山寿皇殿。”
“还未发丧?”
“燕王一到,即可发丧。”
“我会先为皇叔上柱香的,今晚就发丧。皇长孙回来了吗?”燕王又问道。
“回来了。”舒良娣脸露慰色,浅笑道,“昨日一直为先皇守灵,今早才肯回去休息。”
“好!好一个孝孙儿!”燕王倍感欣慰,忽又严肃道,“只是良娣,如今皇太孙才是大周之根本,不可过度伤心劳累,本末倒置啊!”
“燕王教训的是。”舒良娣低眉颔首。
“这东西你可知道?”燕王忽而从腰间解下一枚小小的挂件,问道。
那挂件不过一指大小,一掌便可拿住,形似虎兕,又有些像貔貅,外嵌金纹,在燕王的指尖闪闪发光。
“虎符?!”舒良娣心中微微一动。
“是。”燕王捻须道,“是我燕国大军的虎符。今日我只带了三分之一的燕军,燕然那儿实在是走不开,还请良娣谅解。”
“燕王这是哪儿的话?!”舒良娣喜极而泣,道,“湘月都明白,但就这三分之一,也足够救湘月母子了!请受湘月一拜。”
“不敢当不敢当。”燕王见舒良娣又向自己跪拜,连忙起身,笑道,“如今我将这虎符借给你,燕北军就是良娣的了。我带来的燕北军虽然没有封狼居胥之功,却也有久战沙场之勇啊。”
“燕王的燕北军对湘月母子犹如是雪中送炭,他日长孙登基,必与燕王共商天下大事,同治九州社稷!”舒良娣接过虎符说道,这虎符冰冰的,触脂生凉,又沉甸甸的,似有千斤。
“良娣说甚么共商同治的,我已迢迢暮年,只求北方匈人不再进犯,岂敢盘桓希冀?!”燕王拿起桌上的茶,又呷了一口,笑着回绝道。
“父王别这么说,您要千岁呢!”燕王身后的白衣少年又插嘴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