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
关了灯,遮光窗帘拉得严丝合缝,卧室里漆黑一片。身侧男人早已安然入睡。
奚苒却毫无睡意。
今晚,贺铭遥在聚餐上喝了不少酒,颇有些兴致勃勃,扶住她后颈,逼着她仰起头。
奚苒个子小小一只,和贺铭遥差了将近30公分,就算将脖子仰到极限,只能勉强碰到男人唇角。
还是贺铭遥低笑了一声,凑身上去,低头,准确擒住了她嘴唇。
他吻技实在太好,口腔里还带着红酒清香,醉人醉己。
耳鬓厮磨间。
呼吸也交缠到了一处。
……
两人一同洗漱之后。
奚苒本该觉得精疲力尽,和贺铭遥一般,沉沉睡过去。
只是,她心里存了事。哪怕身体已经动都不想动弹一下了,大脑却还在转动,像老旧的齿轮,生了锈,缓慢又迟钝,让人难以成眠。
奚苒和贺铭遥已经结婚三年了。
明明早已尘埃落定,她心里却还是没有实感。
犹豫许久,她轻轻地推了一下身边男人。
贺铭遥半醒未醒,拧着眉,昏昏沉沉地“嗯”了一声。
奚苒:“贺夫人让我明天过去一趟。”
贺铭遥声音沙哑低沉:“嗯……让司机送你……”
又翻了个身,背对着她,睡过去。
奚苒不再说话了。
长夜漫漫。
旁边这男人身体温度常年火热,像个火炉一样。似乎只需要靠近一点,就能分到些许体温。
奚苒整个人却像是坠入了深不见底的湖底,从身体凉到心脏,再也无法感知一丝暖意。
次日。
奚苒没有让司机送,自己开车去贺家。
开出外环后,路边景色渐渐荒凉,人迹也稀少起来。
再走一段,就到了江城最大的富人区。
这一块地方别墅林立,越往里,越是豪华。外圈还只是小别墅,内圈基本都是上千平的庄园规格,每栋之间间距极大,各自配有花园、露天游泳池、酒窖之类。
贺家就在这些其中。
作为顶级豪门,贺家盘踞江城多年,家族资产已经无法估计。
这种豪宅,仅仅在贺铭遥母亲贺夫人名下,就有数十栋,分布在各处。
奚苒第一次来时,很没见识地震惊了许久。
她只是普通人家的孩子,这辈子就没亲眼见过这种庄园。也就在各种影视剧里,能窥见些许。
当然,这种“没见识”,最后也成了贺夫人看不上她的理由之一。
想到过去,奚苒苦笑了一声。
她忍不住叹了口气,双手紧紧握着方向盘,不太熟练地把车倒进私人车库。
管家早已经等在旁边,语气里不显几分尊敬:“少夫人,夫人在等您。”
“我知道了,谢谢您。”
“不敢。”管家微微点了下头,转过身,领着她往前走。
奚苒早习以为常,并不觉得有被冒犯到。
管家是贺家老人了。据说已经为贺家服务了几十年,看着贺铭遥长大,讲话自然有几分底气。
至少,要比她这个不受宠爱的外来媳妇儿,更像贺家的“自己人”。
在这个家里,她对所有人都需恭恭敬敬、客客气气。
包括丈夫贺铭遥。
走过院子,管家脚步未停,悄无声息地绕开主宅,往后花园走去。
贺夫人正在暖房摘花。
奚苒虽然已经和贺铭遥结婚了三年,但贺夫人并不喜她,他们也极少见面,所以她对这位贵夫人并不算了解。
只是偶尔听贺铭遥说过两三句,贺夫人喜欢插花、油画之类,用以平心静气、陶冶情操。
没想到,她连挑选花束,都亲力亲为。
还在家里弄了这么大一个暖房。
倏地,前头管家停下脚步,出声,打断奚苒沉思,“少夫人,请。”
奚苒动作顿了顿,再次低声道谢,迈步,一个人走进暖房之中。
……
金秋十月。
江城天气尚暖。
贺夫人身着褐色风衣,下半身黑色直筒裤,剪裁服帖,搭配也好,衬得人十分厚生。
她手上拿了把剪子,将袖子挽到手臂上。
整个人看起来很干练,不比往日那般严肃。
余光瞟到奚苒走过来,贺夫人放下剪子,冲着她点点头,“坐吧。”
奚苒知道贺夫人最重礼节,长辈还站着,她哪敢坐,只站在原地,乖乖巧巧地喊了一声“妈”。
贺夫人“嗯”了一声,表情好看了一些。
“突然喊你过来,没打扰你的事吧?”
奚苒有点想笑。
结婚之后,贺夫人明确表示过,不希望贺家媳妇儿在外抛头露脸,安心做好全职太太、照顾贺铭遥即可,所以她根本没有上过班。
每天只是呆在家里而已,能打扰到什么事呢?
但是这话可不能当着她面说出来。
奚苒低垂着眼,应道:“没有的。陪您说话就是最重要的事。”
贺夫人呵呵一笑,只可惜笑意不达眼底,显得有些虚假。
走了两步,顺势在暖房中间的欧式花园椅上坐下。她摘下手套,抬了抬眉,示意奚苒也坐。
奚苒这才小心翼翼地坐到了她对面。
贺夫人缓了缓,开口问道:“最近身体还好吗?”
“挺好的。”
“嗯,那就好。你和铭遥年纪也不小了,有在备孕吗?”
奚苒顿了一下。
依然是这个话题。
自从去年开始,贺夫人明里暗里已经暗示了两人多次。
贺铭遥在时,还能把他妈挡回去,后来贺铭遥烦了,就让奚苒去应付贺夫人。
可是,奚苒哪敢呢?
贺夫人一直不喜欢她,她连和人打招呼,都有些胆战心惊。
每次接到电话,都得把一颗心吊起来。
奚苒很清楚,贺铭遥对自己没什么感情。
除了在床上时,两人关系就和同一屋檐下的室友一样,甚至比室友还要淡漠一些。
两人身份无论在何时何地,都完全不对等。
这场婚姻,一开始就是她高攀了贺家、高攀了贺铭遥。
所以,自始至终,贺铭遥能保持高高在上姿态。
而奚苒,匍匐于地。
她不曾指望贺铭遥能帮她在贺夫人面前说句话,但他那么聪明,总该看出自己很难和贺夫人打交道,却永远只是冷眼旁观。
不爱,就不在乎。
不在乎奚苒的心情,也不在乎她的想法。
正如昨夜那般。
奚苒本来以为,她能嫁给贺铭遥,已经再无所求。
直到现在,她突然意识到,人难免有贪念,得到了他的人,就想他多看自己一眼、再对自己好一些,不会甘心于现状。
可是,这些她都求不得。
一次次失望,缓缓累积起来,让人仿佛如鲠在喉。
倏忽间,奚苒望着贺夫人精致却没什么表情的脸颊,内心升起了一种浓烈厌倦感。
这婚姻本来就是个错误。
现在再纠正……还来得及吗?
贺夫人见奚苒眼神有些发愣,拢起眉心,严厉地喊了她一句:“奚苒!”
“……”
奚苒浑身一震。
贺夫人:“有在听我说话吗?”
奚苒咬了咬唇,低声道:“听到了。那个,铭遥工作很忙,然后我又有些没有准备好……所以……”
她这模样,在贺夫人看来,颇有些不上台面。
眼神中闪过一抹不屑,“你都28岁了,没两年就该30了,最佳生育年龄都过了,还没有准备好?”
奚苒:“……”
贺夫人:“铭遥比你小两岁,结婚太早,又是男人,自然是不急。你也该着急一点,别年纪太大,影响了孩子,自己也辛苦。”
“……”
一下午,奚苒就在贺夫人一句一句、不紧不慢的训话中,浑浑噩噩又坐立难安地度过了。
她甚至都不知道,最后自己是怎么走出庄园的。
这种场面并非第一次经历。
贺夫人自持身份,不会说什么很难听的话,但钝刀子磨肉,才更让人精神痛苦。
奚苒曾经跟贺铭遥提过一嘴。
换来男人轻飘飘一句“你让着她一点”,就再没了下文。
……
奚苒低着头,摸到了车上。
小心翼翼地将车倒出车库,驶上大路。
此时,正值下班高峰。
进市中心的路上堵得不行,磨磨蹭蹭才能往前半步。
贺夫人没留饭,让她回去和贺铭遥一块儿吃晚饭,别让贺铭遥一个人。
可笑的是,奚苒甚至不知道,贺铭遥今晚会不会回来吃饭。
他们的婚姻就是这样。
她日复一日等待,他随心所欲自在,没有习惯、也不会向她交代什么。
奚苒晚上经常吃两顿。一顿自己随便吃些垫垫肚子,另一顿就等着贺铭遥回来。
他吃,她就陪着吃一些。他吃过了,她就自己再随便吃一些。
奚苒自嘲地笑了笑。
愣神功夫,后面车按了下喇叭,唤回她神志。
她一惊,手忙脚乱地换挡,踩了下油门。
“嘭——”。
车头撞上了前面车尾巴。
巨大撞击力,让奚苒整个人重重往前一冲,又被安全带拉回原位。
她这才意识到自己闯祸了,脸色一白。
前面那车主已经怒气冲冲地下了车,检查了一番,似乎是要来找她理论。
成年人的崩溃就在一瞬间。
蓦地,奚苒心头浮现了一个从未起过的念头。
这日子一天天过得。
干脆离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