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5年的某个夜晚,那是一个,该被永远记着的深夜。是一切故事的开端。
本来也只是一个医生,在下着暴雨夜晚,夜班结束,顺路捎了一对路边拦车母女的暖心故事。可谁也没想到,这位乐于助人,温暖体贴的医生却有着截然不同的两副面孔。
“经过7个多月的侦办,我市公安破获一起特大贩毒案,该案共抓获包括缅甸籍吸贩毒人员98名,缴获毒品氯AT、冰D 60公斤。同时,斩断了一个从缅甸制造毒品,经彩云市、向江沪市贩卖毒品的通道。”
画面陡转,镜头里不再是女主播的脸,切成了混乱的抓捕现场,一袋袋白色的粉末曝光在观众视线中,更夺人眼球的是镜头中抱头蹲坐,打了厚厚马赛克的大量吸贩毒人员。
配着女主播解说旁白,抓捕片段很快放完。但画面却仍旧没有回到主播间,反而切到了一位身着警服的中年警官。
警官皱着眉头,眉间深深的川字纹,更凸显出他此刻的神色肃穆。
“我市公安在抓获主犯后,紧锣密鼓展开连夜审讯。经审讯得知,该案与日前发生在江宁东路步行街的恶性杀人案件有着密切联系。江宁东路步行街杀人案的被害人之一曾是我市刑侦总队专家组的重要专家成员,因此此案引起了我市市民的重点关注与广泛讨论。
正如坊间群众所知,此杀人案的嫌疑人李某强当街杀人后,驾车四处逃窜。案发后短短3小时内,我们警方通过研究其驾驶车辆的行动轨迹,初步锁定其逃窜后的藏匿住所。
防暴警察采取强制行动,强行入内后,却发现嫌疑人因静脉注射大量毒品而死在室内。
警方现已查实,李某强用于注射的毒品,正是由今日抓获的贩毒团伙提供。而经法医等不同部门的专家联手检验调查,也已确认李某强当街杀人的情况,属无差别作案,是由于其毒瘾发作时,产生的幻觉所致。”
画面外的现场记者听完此话,立刻抢话道:“谢谢,谢谢李局的详细说明。相信我们的观众朋友和我一样,都在好奇,既然我市一直在严抓禁毒工作,更是全国禁毒先进城市。那这样一条数目庞大,人员众多的毒品交易链条,何以会在我们江沪市立足呢?”
这个问题在此刻显得格外的尖锐。
但被采访的警官显然早有准备,他略叹了口气,坦然道:“在我们内部专家组开研讨会分析时,就有专家判断此案的情况与普通贩毒案件相比,有着较为显著的差异。
首先这个贩毒网络非常巨大,横跨多个省市甚至国家,而且它的上下游也有非常严密的隔离机制,跨级间绝不互通消息。
我市警方早就收到有关群众举报,前期工作做了很多年。也早在7个多月前,就开始布网等待,力求一网打尽。
当然在主犯归案后,专家们的猜想也进一步得到了证实。
我市往常侦破的贩毒案件,主犯基本来源于外省市。而此案的贩毒主犯是本地人,对本地情况非常了解。反侦察能力极强,并且接受过良好的教育。
他甚至还有着相当体面的工作,是本市著名儿科医院的科室主任,可以说是老百姓嘴里的青年才俊,这样的社会职务给他的犯罪提供了强大的隐蔽性……”
随着画面中李局对主犯的介绍,一张眼睛处打了马赛克的医生工作照,被放大在屏幕的右下方。
这条新闻,不仅在江沪市的医疗圈子里炸开了锅,更让群众舆论哗然。
无论是电视台还是纸媒,次日头条都相当的统一。
新闻业的从业者们个个追踪播报的情绪高涨,不是在复盘跟踪报道江沪市闹市杀人案的始终,就是在对人面兽心、衣冠禽兽的儿科主任进行口诛笔伐。
在全民关注中,在媒体的监督下。这桩被无数媒体冠以“藏在医生面具后的超级毒枭”、“最强双面人!儿科主任竟是跨国毒枭”之类夺人眼球的标题的贩毒案件,其首脑安某,在归案的三个月后,被正式执行了死刑。
与普通死刑判决案件,动辄两到三年的时长跨度相比,这次迅雷不及掩耳的高效率执行,一度被江沪市的媒体追捧为代表着“江沪市法制体系进步”的里程碑。
其破案速度之快,查获毒品数目之大,死刑执行效率之高,一度成为了整个江沪市法制系统中的美谈。
这天,是个工作日的早晨。刚买完菜回家的女人们碰巧在楼道里遇上。于是就结伴一起爬楼梯。几个人一边爬楼一边嘴碎,聊的无非是家长里短的闲事八卦,却叽叽喳喳地热闹出一份,海外议员们议论政治的理直气壮。
说着说着,其中一个主妇到家门口了。她笑嘻嘻地掏着钥匙正准备开门。
有个眼尖的突然朝大家使了个眼色。大家顺着她的眼神一瞧,方才还叽叽喳喳像打翻了麻雀窝似的楼道,立马静了一静。
那个在包里找钥匙的,见大家都不说话,便一边掏钥匙,一边大声地招呼大家进她屋里坐坐。一群女人心领神会,都讪笑着连声应和,跟在她后头进了屋里。
远远的,有另一个女人一直跟在他们身后,她显然知道自己并不受这个中年主妇团体的欢迎。于是,深埋着头,一言不发地独自在楼道里继续小步爬着楼梯。
打开的门“咚”地合上。
门背后的女人们又聚集起来,脸上都有着说悄悄话时的小心。
“哎,我说,你们刚刚都看见她了吗?”
“哪能看不见啊,可是她怎么都不跟大家打招呼?”
“就是啊,跟在咱后头,一点声响都没有真是吓死人了。”
“哎呀,就算是她跟咱们打招呼,你们又有谁够胆子敢应她啊?”
“也是,我听说啊,她现在去菜场买菜都没人愿意卖给她,啧,作孽哟。”
开门的那个女人还捏着钥匙,一脸心有余悸的后怕:“你们说我们和安医生一家住在一起这么些年,怎么就会一点儿都没发现他是个大毒贩呢!唉!这都是作孽掉脑袋的事情,他平时看着挺斯文的啊,这种事儿居然都干得出来!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
她这一番话,立刻引起了在场妇女们的广泛认同。
邻居家衣冠楚楚的医生,人后竟是个跨国贩毒组织的首脑。这样的情节,是中年主妇们所看的言情小说里也绝不会写的。话题匮乏的家庭妇女们,显然都不甘心就此终结话题。
于是,刚刚那个向大家伙儿使眼色的女人,神神秘秘地将脸往前一凑,嘴角一瞥,声音便自动压得很低:“咱们外人不知道也就算了,你们说他老婆跟他同床共枕这么多年,会真的不知道自己的老公在贩毒?”
这是一句最能引发讨论,却分明已经有了指向的反问句。
如愿以偿的,这群友好通达,却都嫉恶如仇的妇女们,就此又展开了近半个小时的激烈讨论。
直到其中一个看了手表:“呀,都这个点啦,我该回去煮饭啦!”
这个楼道里临时组成的圆桌会议,才终于散了场。
深夜的冷风从半开的窗缝里吹进来,昏暗的室内,因供暖而残存的热气,被裹挟着冬季阴冷的晚风一吹,只剩下渗人的冷。
外头的月亮明亮皎洁,不偏不倚地挂在深黑的夜幕上。
金色的月光,温柔而公平地笼罩着江沪市黑夜里的每一寸角落。
在这个寂静的,由月亮所主持着公正的黑夜里。
窗边坐着一个枯槁的,刚刚失去丈夫的女人。
她的头发是乱的,脸色是惨白的,杏仁形状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珍珠色的脸上是流干了眼泪的麻木。
她直愣愣地盯着手里的信纸,就一直这么盯着。仿佛这世上的一切都不再值得她关心,除了眼前这封字迹潦草的信。
她一人坐在这屋里,说是一个人或许也并不恰当。因为床头柜上的白瓷瓮里还装着她的丈夫。
信札、白瓷瓮,还有这个不大,却曾经美满完整的家。
是了,这就是她那个在外界描述里杀人如麻、心狠手辣的毒枭丈夫,给她留下的全部一切。
在事情发生后,她很少出门。
上一次出门还是去听那场宣布丈夫的罪名与死刑的庭审。她在庭审现场的旁听席上,哭着质疑每一条证据,可没有人听她的,她像个疯子一样被法警轰出了法庭。
而今天难得出门,则是为了去执行机关,领她丈夫的骨灰和遗物。
说是遗物,其实只有一封信,以及一瓮写着她丈夫名字的骨灰。
她也一向是个规矩的知识分子,因而无从打听,是不是别的死刑犯也只配留下这一点单薄的,关于活过的证明。
这封信上的话不多,字迹也潦草。不知是因为时间紧张,还是写信的人情绪激动。又或者,是因为他职业的缘故。
他是个医生。
这是种可以永远不好好写字,却也总会被人原谅的职业。
他用属于医生的字迹,写下一段只有九十九个字的遗言。
女人反反复复地看,翻来覆去地读。认真的程度,甚至远胜当年,他背她写的情书。
她的声音因为连夜的痛哭而嘶哑,读信时滚在喉头的一声声诵读,像是被人掐住了嗓子的阵阵呜咽。
“我亲爱的太太,林姝。此刻,我多想把那个美好的童话故事跟我们的儿子讲完。那个童话结局是:藏身在没有烟囱的破茅屋里的小白兔,最终找到了那棵古木,他得到了有关幸福的一切,在森林中称王。我盼望你能永远记得这个故事。原谅我,对不起。”
女人念啊,读啊。
她像条坠入了永恒迷雾中的小船。真相则是飘荡在迷雾里鲛人动听而遥远的歌声,千娇百媚,却危机四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