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贡森林的冬天,整季都在下雪。
天空和大地白白的,雪下面偶尔露出针松叶的翠绿,白的多绿的少。
冬天太冷了,连森林里的野兽都不出来。
四岁的小娜娜莉也很冷,她浑身上下只有一件灰扑扑的连帽薄披风。
披风很旧,下摆开线,还脏兮兮的,而且对娜娜莉来说,披风尺码大了,脑袋全被罩住,下摆拖到地上。
这件披风不是娜娜莉的,但娜娜莉不记得是谁的。
娜娜莉失去了记忆,什么都不记得。
现在,小娜娜莉一天没吃东西,她很饿。
她窝在潮湿的树洞里,慢吞吞的将僵直的手指头塞嘴里口允,这样可以不那么饿。
然而下一刻,她冻到发紫的小嘴巴扁起来,像一条波浪线,委委屈屈、可可怜怜。
娜娜莉想哭,娜娜莉想妈姆。
咦,娜娜莉有妈姆的吗?可是妈姆为什么不来接娜娜莉?
半天想不起来,小娜娜莉整只都沮丧了:“娜娜莉忘了。”
就这样,在娜娜莉被饿到恍恍惚惚的时候,她好像听到有人在说——
“很久很久以前,神明还没有沉睡……”
“人们只要对神明许愿,愿望都会实现。”
“娜娜莉,你的愿望是什么呢?”
愿望?
小娜娜莉一下惊醒,她噌的从树洞里站起来,牙齿打颤,声音奶气却清晰。
——“神明大人,娜娜莉娜娜莉……娜娜想要一个爸爸!”
她没有记忆,但她知道,这就是她一直以来的愿望。
娜娜莉对神明许愿了,她撩起点披风帽子,目不转睛地看着外面,仿佛下一刻就会有神迹出现。
然而,半个沙漏的时间过去,外面仍旧是呼啸的风雪。
什么都没有发生!
她更冷更饿了。
“啪嗒”一坨积雪簌簌掉在树洞口,差点砸娜娜莉头上。
娜娜莉虚惊一场,反应过来后,她噘起小嘴在心里嘀咕。
【神明大人一定是个爱睡懒觉的神明。】
【神明大人,昼光晒屁股,该起床了。】
【神明大人,娜娜莉都不睡懒觉的哦。】
【神明大人,快醒醒。】
【神明大人……】
……
吵。
谁?
是谁的声音?
星海深处,白絮状的云朵像海浪起起伏伏,耀眼的圣光自下而上透射出来,将每朵白云都镀上一圈金边,层层叠叠,像棉花糖。
“神明大人,娜娜莉想要一个爸爸。”
这是……许愿心声。
沉睡的光明神,被唤醒了。
三千年来,这是光明神听到的唯一一道心声,稚女敕女乃气,吐字清晰,神听得很清楚。
神明记得,曾经最虔诚的信徒——圣子、圣女,每次祈祷许愿的时候,他们的心声都断断续续模糊不清的,愿力也只有很少的一缕。
可现在这道心声,清楚到神明能听出话语间可怜巴巴的小颤音。
伴随这道心声的,还有庞大的、温暖的愿力,如同喷发的火山岩浆,滚烫又热烈地冲刷着神体,瞬间填补上神明三千年来的愿力缺失。
这位小信徒,似乎有点……特别。
几乎在神苏醒的同一时间,大陆上仅剩的一座光明神殿内。
年迈驼背的大主教照例做完祈祷,他颤巍巍地直起身,正要像往常那样打扫神殿。
突然,神像涌出刺眼金光,不可直视。
大主教双眼刺痛,泪流满面。
他衰老如枯树的身体不断颤抖,嘴唇嗫嚅得非常厉害。
三千年,整整三千年了。
世界万物会改变,唯吾神永不变;眼见一切都会过会,唯吾神永不过去。
全智、全能、全在的吾神,祢的光明将再次照耀整片大陆。
“高天之上的吾神,我是按祢的名被召的仆人,求吾神赐下指引。”他噗通跪倒在地上,激动的不能自己。
金光很快消散,大主教跪在神像前动也不动,虔诚地聆听神谕。
然而,他等了一天一夜,也没等来神的指引。
@
娜娜莉太饿了。
她挪蹭挨到洞边,掸着脖子,歪头伸出肉粉色的小舌头,去舌忝树洞口凝结的透明冰棱。
寒冷刺骨的冰棱,透过柔车欠的小舌尖,让娜娜莉一个激灵,然后——
舌头被粘住了!
娜娜莉懵了。
“呵。”突然的轻笑,出现在娜娜莉的脑海里。
凭空出现的笑声让娜娜莉更茫然,回过神来,她害怕的眼泪都出来了。
舌头被粘住,还有看不到的人,钻进了娜娜莉的耳朵里,要爬进去吃光娜娜莉的脑子!
【呜呜呜呜害怕,娜娜莉要坏掉了。】
奶声奶气的哭腔,在光明神耳边响起。
细细的、软软的,像还没断奶的小幼兽崽崽的呜咽声。
光明神:“……”
三千年后的信徒,不仅胆小,还连神迹都不认识了。
“呵气。”神明说。
娜娜莉小小地抽哒了下,听话地鼓起面颊,呼呼的往外呵,白色的呼吸雾气从她嘴巴里扑腾扑腾冒出来。
娜娜莉呵得一本正经,光明神却又听到她叽叽喳喳的心里话。
【好酸,娜娜莉的嘴巴好酸脸也好酸。】
【娜娜莉没有了舌头,就不能跟神明大人许愿了。】
【……哇,娜娜莉太难过了。】
光明神忍不住打断她:“神说,舌头不掉。”
诶?
娜娜莉愣了下,她咂吧了两下嘴,发现舌头果然没被粘掉,就是有点木木的冷。
随后小娜娜莉迟钝地捧住脑袋,往树洞里缩了缩。
【不要吃娜娜脑子呀,娜娜不好吃……】
光明神说:“吾是神,神不可见不可知,神不吃脑子。”
伊 华 独 家
小娜娜莉不太懂神的话,不过她用自己的逻辑方式思考了会。
不知道想起什么,她一下抓紧披风,脆生生地喊了句:“爸爸!”
“你一定是爸爸对不对?”
“娜娜莉许愿了,爸爸是神明大人送来的吗?”
“娜娜莉看不到爸爸,爸爸现在住在娜娜莉耳朵里?”
……
她欢喜地捂住耳朵,好像耳朵里真的住了人,每一句话都带着彩色的泡泡。
爸爸的声音真好听,像胡桃木风琴在唱歌。
神明的意志包裹着幼崽小信徒,能感受到她每一分的快乐。
那是一种,长久期望之后,终于得偿所愿的满足和快乐。
神明困惑了,自诞生衪就是万物生灵的“父神”,任何生灵只要信仰衪,就是衪的子民,受光明照耀。
所以,小信徒为什么这么开心?
娜娜莉还有更开心的事,她蹭蹭爬出树洞,顾不得雪粒子打在脸上的寒冷。
她大声说:“今天是娜娜莉和爸爸第一次见面,娜娜必须要送爸爸见面礼的。”
于是,光明神就看着小信徒鼓起腮帮子,把自己团成个球,咕噜咕噜在雪地里飞快滚起来。
“噗噗”碎雪飞扬,溅起一阵阵的雪雾,小娜娜莉的身影,很快就被雪雾遮掩了。
“啪叽”娜娜莉摔了。
脸朝下,整只都埋进了雪层里,只露出灰色的披风。
神明意志就在娜娜莉面前,静静地看着她。
“嘿嘿,”娜娜莉动了动,仰起头来,披风帽兜歪斜着,只能看到沾满碎雪渣的嘴角和粉红小鼻尖,“爸爸快看,娜娜送爸爸的画,是不是很漂亮?”
小娜娜莉一边说,一边伸舌头舌忝掉嘴角的雪渣。
嘶,好冷。
幸好爸爸躲在娜娜耳朵里,耳朵里不会冷哦。
神明的意志无所不在,在大雪未覆盖痕迹之前,光明神认出了雪地上的图案。
那是一只,巨大的兔子。
长耳朵连在一起,长脑袋中间,像树枝一样分叉开。
右耳朵末端,还别着一朵小花。
又肥又丑,远远比不上曾经的画师信徒为神明所绘的画作。
万物归属于神,神还拥有各种祭品,这么丑的“礼物”,神明第一次收到。
神不说谎:“不漂亮,吾收下礼物。”
小娜娜莉呆了。
她似乎有些失落,过了好一会,才细声细气的说:“娜娜长大了就会画得漂亮,爸爸等等娜娜,娜娜咻咻的就长大了,很快的哦。”
神明怔然,随即摇摇头。
人类善变,擅长欺骗,自私且贪婪。
连最虔诚的信徒,也会抛弃自己的信仰,甘愿沦为被谷欠望支配的可怜虫。
三千年前,神就看的太多了。
所以人类,不值得神明等待。
“爸爸知道吗?”娜娜莉意识不太清晰了,她好冷啊,也好饿,可是她又想和爸爸再说会话,“娜娜送礼物,是……是……”
【……喜欢爸爸。】
“啪”小娜娜莉咕叽一下,栽倒在厚厚的积雪里。
灰色的披风,被寒风吹开,露出了娜娜莉冻到发青的小脸。
没有食物,没有御寒的衣物,小信徒在雪地里呆的太久,她快不行了。
生和死,在神明眼里,就像四季轮转一样正常,激不起半点的涟漪。
【娜娜……娜娜一直一直……期待着爸爸的……到来……】
【谢……谢神明大人……】
虚弱的心声,伴随温暖的涓涓愿力,从神明意志上拂过。
那种温度,让神明意志不受控制般地散出去,如同透明水波,将模糊的雪地兔子覆盖起来,连同细节一起,复刻进记忆里。
以后只要神想,就能场景重现。
神明不懂意志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反应,但意志刚才想那么做。
【……冷冷……】
心声越来越弱,还有低低的呜咽,小信徒饥寒交迫。
神只是意志下沉,神体还在神国,并不能帮小信徒解决饥寒问题。
除非,神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