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平公社,六生产队。
下午六点多,六生产队的肖队长刚拖着疲惫的身体走到家门口,还没来得及进去喝口水,不远处就匆匆忙忙跑来一个黑不溜秋的半大孩子,见着人就急着喊,“队长……队长快去俺家看看,俺奶……俺妈她们……要被三婶打死了……”
“......”
肖队长下意识眯了眯眼睛,觉得声音有些熟悉,歪过头,抬起手将脖子上发黑发黄认不出原本颜色的破毛巾,拿起来擦了擦糊进眼里的刺辣汗水,好了后将眼睛睁大,这才认出眼前黑黑瘦瘦一脸鬼精相的孩子是后面钟家那个小子,心里顿时一咯噔。
皱起眉头,用沙哑的嗓子不大情愿的开口,“愣子,你奶他们又做啥事了?你三婶都去五队了还不消停是不是?”
语气颇为埋怨。
他们这边穷,下工都是手摇的铃,他这个做队长的,每天到点时需要跑到各个生产点喊人下工,完了还要将人集合在一起念□□语录,声音小点别人还听不见,嗓子难免不舒服。
尤其是这么个大热天的,一天下来不脱层皮也要被晒干,他这么辛苦,偏偏有些人老是给他找麻烦。
愣子看队长脸色不好看,急匆匆的身影停了下来,人站在三四米远的地方,一时间有些怯怯,但想到家里那乱糟糟一团,就又鼓起勇气道:“队长,俺三婶带着他们家所有人都来了,说要把我们家全砸了,俺奶他们拉都拉不住。”
肖队长:“......”
这叫什么事?
最后也不知想到了什么,狠狠抹了把脸,咬着牙从嘴里挤出几个字,“走,去你家看看。”
“哎。”
愣子仿佛完成了任务,松了口气,脆生生应了,贼眉鼠眼的脸上得意洋洋,似乎觉得自己请了个大靠山。
不过等他们回到钟家时,那张小脸蛋上的得意就唰地没了,连肖队长都被眼前这一幕看直了眼。
钟家不大,三间低矮的土房子合在一起,土房子很破,外面墙上的黄泥巴东掉一块西掉一块,还有一些从泥巴颜色能够看出来是最近糊上去的,外面也没个墙,就用破栅栏围了半圈,那栅栏还没人腰高。
不过这会儿栅栏已经毁的七七八八,钟家原本九口人,除了刚死去不久的钟家栓子和前几天改嫁的栓子媳妇,现在只剩下老大老二两家和老夫妻俩住,不过在肖队长看来,没了那寡妇媳妇处在中间当出气的,钟家老大老二迟早也要闹腾上。
但老大老二家闹腾肖队长没看到,倒是看到了钟家几个人都被栓子媳妇一家压着打,一大家子都被压趴在地上,尤其是钟家那婆子和两个媳妇,一人身上坐着两个妇女,面目凶狠,直接上手又掐又挠。
“好你个老不死的,感情我闺女生来是给你卖的?你那个短命儿子害得我闺女成了寡妇不算,现在还敢拿她卖钱?想给你孙子娶媳妇?我告诉你,没门!”
“你个臭不要脸的东西,骂谁绝户?有本事再骂啊?看我怎么收拾你。”
“我姐姐也是你们能欺负的?你们钟家真以为我们家没男人就没人做主了是吧?我告诉你,死了你们家这个我还有四个姐夫。”
......
骂声不断,一声高过一声。
现在钟家门口围了不少看热闹的人,除了孩子和男人们,还有不少妇女,这会儿竟然为了凑热闹连饭也不做了。
不过众人看归看,却没一个人上前拉开。
肖队长额头青筋直跳,运了两口气,上前一步挤开人走了进去,正准备出声呵止,就看到钟家中间土房子里跑出来一个人影。
女人低着脑袋,怀里抱着个生了锈的破铁罐,看到院子里的状况后似乎有些惊讶,忍不住抬起头来,然后露出一张极为漂亮的脸蛋。
雪肤,桃花眼,美人尖……还有那灰扑扑长袖长裤也遮不住的丰腴身子,哪怕是肖队长这一把年纪的人看了,都忍不住惊叹,他们这个穷乡僻壤的,居然也能生出这么个美人胚子。
虽然褚家是十一生产队的,离他们六队远,但因为之前钟家老三娶了这个闺女,尤其是这闺女还长得这么好看,所以生产队里对钟家多多少少了解了一些,更别说褚家在十一生产队名声十分响亮,稍微一打听就知道了。
不过褚家最出名的不是生了个漂亮闺女,而是这家子一连串生了六个女儿,农村里孩子多的不稀奇,稀奇的是这么多的孩子居然一个儿子都没有。
褚曦虽然讶异自己不过一转身的功夫外面竟然来了这么多看热闹的人,但她好歹也是见过大场面的人,根本不当回事,紧紧抱着怀里的破罐子,径直走到一个中年妇女身边,妇女嘴里还在骂骂捏捏,手上动作凶狠,打得身下的人嗷嗷直叫。
看清被打的是谁,褚曦心中犯恶心,也忍不住趁机朝那被打的女人屁股用力踢了一脚,原身这个前婆婆可不是个好东西,卖了儿媳妇不说,觉得自己这个儿媳妇娶回家没多久吃了亏,还想让侄子玷污儿媳妇,也亏她想得出来。
褚曦穿过来五天了,五天也差不多让她了解自己现在的状况,她没死,甚至还穿越了,穿越到了又穷又苦的七十年代农村。
她现在的身份更是让她吐血,一个刚结婚就死了丈夫的寡妇,婆家嫌弃她吃白饭,三个月的时间就把她骗嫁了出去,之所以说是骗嫁,那是因为男方家给了彩礼后才发现,自己娶得不是人家闺女,而是人家守寡的儿媳妇。
而男方之所以被骗,原因是男方根本不在家,或者说男方那对过继的父母一点都不重视这个儿子,连打听都懒得打听,比起其他人狮子大开口,钟家两百块的彩礼瞬间把人家比下去了。
想起自己这几天在蔺家受的白眼,褚曦心里暗恨,然后抱着罐子弯下腰小声邀功道:“妈,我彩礼找着了,两百块呢。”
褚妈一听到话,手上动作一顿,随即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又下了死劲儿锤了身下妇女几拳头,“你个老不死的东西,这钱你拿着也不亏心,彩礼要给也是给老娘,你哪儿来的脸?啊呸!”
骂完似乎还不得劲儿,抬起头恨恨朝周围看热闹的人撒气,“看什么看?你们六队一群黑心鬼,我白白软软疼在手心里的闺女嫁到你们六队来过得什么日子?说我闺女克夫,咋不说你们六队的人短命,我六个闺女,五个女婿,其他四个哪个不是壮的跟头牛一样,咋就钟老三结婚第三天就出了事?你们这些背后嚼舌根子的也不怕遭雷劈,就你们六队这样,以后谁把闺女嫁进来那就是脑子有病!”
褚妈骂的痛快,但不远处的肖队长却听得脸都绿了,这褚家人,跑到钟家来耍威风就算了,还将他们六队一顿埋汰,这话要是传出去,以后六队的男孩还怎么娶媳妇?
偏偏这会儿他还不敢出去,眼睛看着褚家那四个人高马大的女婿,心里有些发怵,觉得自己这把老骨头还不够他们一拳头闷的。
张了张嘴,最后咽了口口水,脚下意识往后挪了一点。
旁边看热闹的这群人,这会儿脸色也有些难看,但也没人敢出来说句反驳的话。
倒是褚家一大家子这会儿心情不错,气也出了,彩礼也拿回来了,一个个拍拍身上的灰,围到抱着罐子的褚曦身边说话,也没说什么,人就走了,走之前还对着钟家几个鼻青脸肿的人威胁一番,呼啦啦一大家子,大摇大摆离开了六队。
等人不见了,站在肖队长旁边的愣子才敢跑到前面去扶自家亲奶和亲妈,嘴里扯着嗓子嚎。
然后就听见钟家几个男人女人抱头痛哭的声音。
褚家人将褚曦送到五生产队的路口,褚妈和家里五个姐妹拉着她的手一人说一句。
“既然给了彩礼那就住着,妈已经打听过了,那蔺家小子是个有出息的,要不是摊上那样的父母,人家不知道多抢手,你也别怕,谁要是敢欺负你,你就回家找我,妈给你欺负回去。”
“三妮,你就是个窝里横,在家不是威风的很吗?咋在外面连个屁都不敢放?”
“行了二妮,少说一点,三妮啊,你二姐也是担心你,别生气,不过她说的也对,在外面受了气可别忍着,尤其是你现在这个男人家里,情况还有些复杂,反正不能让自己吃亏……”
褚曦抱着罐子连连点头,抬眼看了看暗下来的天色,怕她们继续说个没完没了,忙从身前罐子里拿了一张肉票和五块钱出来塞进褚妈手里,“妈,你们明天买点肉吃,今天真是辛苦你们了,我得回去了,你们也赶紧回去做饭。”
说完挥了挥手,转身就急急慌慌跑了。
见人一溜烟就不见了,褚二妮瞄了眼褚妈手里的票子,撇了撇嘴,小声嘀咕,“咋就这么点呢,也太小气了。”
刚才她都听见了,两百块的彩礼呢。
旁边褚大妮捣了捣她胳膊,让她别多嘴。
褚妈也听到了,虽然她也眼馋女儿那罐子里的彩礼,但听了这话立马狠狠白了眼旁边的二闺女,“少什么少,自己便宜怪谁?”
说完钱往兜里一塞,转身就走。
“......”
褚二妮听了脸一拉,半天咬着牙缝挤出一句话,“都嫁人了还这么偏心。”
天一暗下来黑的就快了,褚曦回到蔺家时,天色又黑了几分,蔺家没点灯,低矮的房子,院子里还有两棵树,更显得暗沉沉的。
主屋那里有声音,应该是正在吃饭,褚曦抱着罐子鬼鬼祟祟进了自己那屋,藏好罐子才从屋里出来,拿了盆直接去了厨房。
厨房里果然没什么吃的了,锅里只有一大锅沸腾的热水,干干净净的,主屋那里恐怕也吃的差不多了,她也不想过去吃人家口水。
不过她一点也不难过,从口袋里拿出三颗自己这几天偷藏的鸡蛋,放进沸腾的锅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