兴华开发区。
S酒店,顶层2807套房内。
段易与面前的小年轻整整对视了三秒,才反应过来他是来干嘛的。
然后段易道:“你们搞错了,我不是gay。”
坐到沙发上,段易点燃一支烟,抽了两口,再打开笔记本电脑“啪啪”敲起代码,头也不抬地问:“张总让你来的?”
小年轻长得很白,有一张瘦削的瓜子脸,身材非常纤细,看着也许连20岁都不到。说话的时候他不停搓着手掌,显得有些拘谨。“其实……我也反悔了。打扰了。我这就出去。”
“等等——”段易忽然想起什么,叫住他。
视线从电脑桌面离开,十指倒是还在继续敲代码,看着小年轻,段易眼角微微弯起来。刚才晚宴上他多喝了几杯酒,这会儿说话就有点口无遮拦。“那张总是个没节操的碎嘴,他今晚能见你这么快从我房里离开,明天就敢跟别人说我不行。”
小年轻:“……”
敲出三行代码,段易再问:“让你陪我过一夜,张总给你多少钱?”
“一万。”小年轻眨了下眼睛。
“行。这钱你拿着。”段易手指了一个方向,“这鸟不拉屎的地方不好打车。今晚你去那间房睡。明早再走。”
小年轻颇为惊讶地看向段易,然后弯下腰,用很传统的方式朝他鞠了个90度的躬。“太、太感谢你了。只是……”
“还有事?”
“也没。我就是觉得这钱我不能白拿。我是杂技演员。要不……我给你来一段儿?”
段易有点懵,觉得这小年轻的性格也许是有点脱线。
他实在没有在酒店房间看人杂技表演的爱好。
那张总全名叫张卓,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想拉着段易一起坑人钱,合作没谈成,就开始使下作手段。段易非常恶心此人,他让小年轻借住一晚,无非是想将计就计对付张卓。
抖了下烟蒂,段易低头重新敲起代码。“不用。那种人的钱,你不拿白不拿。我还得忙,你去吧。”
小年轻听罢,倒也没说什么,叹口气之后走了。
他的表情看上去挺失望,这会儿段易不理解,后来才知道他心里想的是——我们家杂技团破产果然是有原因的,现在已经没人爱看杂技了。
这晚段易工作到深夜才睡过去。
早上他是被助理的夺命连环电话吵醒的。
顶着黑眼圈醒来,迅速冲澡刷牙,穿上运动服,再把电脑塞进背包里,段易背起双肩包,走到了房门口。
即使已经当了“段总”很多年,段易依然自诩为IT民工,他一直不喜欢穿西装,除了出席重要场合不得不穿外,平时都是运动休闲装的打扮。这会儿他没有认真整理头发,顶着一头乱蓬蓬鸡窝头,又背着双肩包,看上去简直还像个大学生。
打着呵欠拉开房门,段易一眼望见等在门口的助理。
段易这助理名叫林岳川,名字取自“山川日月”。
他从小在国外长大,以前没有中文名,据说这名字是他在这次回国工作后现给自己取的。
段易手下这公司是他和几个哥们一起合伙创立的,早年间大家风餐露宿四处拉投资,几经风雨,如今总算小有所成。
林岳川这个助理,是段易他们公司第二大的投资方安排过来的。
明面上资方说是派人来帮段易忙,但实际是派人监管段易,在他身边当眼线的意思。
林岳川不过刚在国外念完大学,在段易眼里就是个半大的孩子。段易估摸着他在资方那边的背景非常硬。但他到底什么来历,段易并不清楚。
此时此刻。
乌云低垂,空气潮湿闷热。
林岳川在这样的天气下赶过来,身上也沾染了一股潮气。他眼神里仿佛盛着一潭烟水冷气,在身后昏黄的走廊壁灯映衬下,几乎显得有点森然。
段易打量他几眼,总觉得他身上哪个地方似乎有些不对劲。
他没来由就觉得有些喘不过气,总感觉今天会发生什么大事。
摸出烟来点燃,段易深深吸了一口,去掉几分心里的燥意和不安,然后他问林岳川:“找我干什么?”
林岳川递给他一份文件:“这份合同要马上签字。我会在上午找快递寄出去。”
段易接过合同,快速审核一遍后,麻溜地签了字。
把合同还给林岳川后,段易发现他的目光落在了自己身后的某个位置。
想起什么回过头,段易看见了昨晚那个小年轻。
——差点忘了他还在这里。
小年轻抓一把头发,眼神犹疑地来回看了看,最终对段易说:“段总,那我告辞了。”
“嗯。”段易点点头,看见小年轻绕过自己出房门,再走向电梯口。收回视线,段易问林岳川:“还有什么事儿吗?”
林岳川摇摇头,把合同放进公文包后,瞧了段易一眼。
他眼尾微微向上弯着,眼睛里面团着窗外的浓云与薄雾,也不知道是不是段易自己心虚,总觉得他那眼神里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意思。
其实段易也觉得有点尴尬。
他和那小年轻在这种情形下被林岳川撞见,想让人不误会都难。
但他似乎也没必要跟林岳川多解释什么。
再抽一口烟,把烟掐灭扔进旁边的垃圾桶,段易往电梯口那边走去。“那一起回公司吧。司机过来接了。”
段易被拒绝了。
林岳川道:“我开公司车过来的,还得把车开回去。我去大堂帮你办退房。你先走吧,9点半开董事会,别迟到了。”
段易没再说什么,两个人一路沉默着坐电梯去到大堂。
司机已经到了,段易给他打了个电话,便径直往酒店门口走去。
走出大门,自动感应门缓缓合上,这个当头,段易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
林岳川正在办理退房,他的背后是大片落地窗,窗外是青灰色的天空和越压越低的乌云。
似乎感觉到什么,林岳川朝大门方向侧过了身。
只是两个人的目光还没对上,玻璃感应门就合上了。因为玻璃反光的关系,段易没再能看清他的表情。
摆摆头,段易转身向前走下台阶。
司机把车开过来,很快便载上他离开。
黑色宾利车一路驶离酒店。
位于开发区的街道十分空旷,透过挡风玻璃往前望,可以看见乌云已经变得更低了,天光即将被彻底遮蔽。
——看来是要下一场大暴雨了。
段易眉头没来由一皱,心里那股沉闷感越来越重。
把玩着手机,让它在掌心翻了个来回,段易的视线朝侧窗外的街道望去,这冷不防一瞥,又看到了昨晚那个小年轻。
这里离最近的地铁口尚有十公里,但他似乎是打算自己走到地铁站,可见是真穷。
落下窗户,段易跟他打了个招呼,叫司机停下车,顺道捎他一程,带他去市区的地铁站。
小年轻自是连连道谢,规矩而又拘谨地坐在后车座上,安安静静,不发一言。
段易也没跟他多聊,继续坐在副驾驶座上把玩手机。
如此,大概过了二十分钟。段易正拿着手机编辑微信,司机猛地踩了个刹车,他的手机顺势滑出去掉到了地上。
弯腰捡起手机,段易继续低头编辑信息,头也不抬地问:“怎么了?”
司机的声音有些着急:“咱们刚上长江大桥。堵车了。”
段易随口道:“哦,没事儿。只要桥不塌,咱们还能赶回去开董事会。”
司机下意识皱了眉。“段总,您别老说不吉利的话。”
段易笑了:“这可是长江大桥,还能被我说塌?”
然而就在段易话音落下的刹那,前方忽然传来了一声巨响。
这声响尖锐凄厉,像是金属划过玻璃的声音被放大了千万倍,它自虚空而来,顷刻间席卷了整个桥面,继而将四千余米的大桥包围。
大桥内外之间顿时生成一道无形的声音屏障,将整座大桥从世界抽离开来。
长江之上,江面无风无浪,大桥之内却响彻着让人无法忍受的尖锐噪音。
段易被震得浑身剧痛,立刻捂住耳朵,紧接着忽然闻到了浓烈的血腥味,他忙不迭往旁边看去,便看见了趴在方向盘上不停吐血的司机。
瞳孔蓦然放大,段易伸出手,想探一下司机的脉搏。可手掌刚离开耳朵,喉间涌上一股腥甜味,忍不住张开嘴,他亦喷出一大口血。
尖锐的声响一共持续了十秒,但段易却感觉已经过了一个世纪。
十秒之后,桥面甚至没有晃动,而是在瞬间解体,直接被震成了齑粉!
与桥面一起化为虚无的,是桥面上的上百辆的货车与汽车,以及每个坐在车里的人。
意识消失前,段易拿手擦了一把嘴角的血,朝自己鲜红的手掌看了一眼。于是他就这么看到了自己的手掌化作的粉末那一瞬间。
时空仿佛在这刻定格——手掌化作的粉末悬停在空中,它的前方是汽车挡风玻璃化作的烟尘,再往远处,是大桥消失之后一望无垠的平静江面,与青灰色的苍茫天空。
许久之后,闪电划过,惊雷响起,铺垫已久暴雨总算降落。
江水伴随着风浪轰然向东奔涌而去,好似什么都未曾发生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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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易没想过自己还会醒过来。
睁开眼的时候他趴在地上,身下是坚硬硌人的石板路。
尝试着动了动手脚,发现并无不适后,他从地上爬了起来,打量了一下周围的情况。
时间大概是傍晚,这里有小桥流水,亭台楼阁,颇有些像苏州某个园林的一隅。
桥下小河清澈见底,石板路两边开着锦簇的花,假山绿树错落有致……这明明是个十分雅致的旧式庭院,但段易总感觉这景致美则美矣,却好似整个蒙了层灰,显得不太真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