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花稀稀落落地下着,不算太大,仍让人骨子里都透着一股寒意。
年关已过,但寒冬仍在。
按理来说,在这样的时节,人间不说萧瑟,也该是寂寥些的,可融星州却偏偏热闹得很。
正月初九,是民间的仙临灯会。
传说中,百年前,有天上的仙人下凡,途径融星州,降下福祉,庇佑融星州得了百年繁荣。
百姓为了感谢这位仙人,每年此日都会开展祭拜活动,又有人传言,那日下凡的仙人有两人,一男一女。于是久而久之,“仙临节”竟是演变成了“仙临灯会”,任由未婚少年、少女光明正大地结识、约会。
不过为了防止有人见色起意,所有进入灯会的人,需得佩戴一张面具,只有遇见心仪之人时,才能主动摘下。
“也不知道阿瑾这家伙跑到哪里去了……”
宁娇娇面上覆盖着面具,觉得有些闷。
她和阿瑾说好,两人若是有缘便一道游览灯会。倘若有一人遇见了心仪的男子,那便各自管各自的,谁也不去打扰。
如今腕上的碧玉珠子半天没有反应,八成是阿瑾这家伙被什么新鲜物什勾去了魂。
宁娇娇小小抱怨了几句,心中却是理解的。
她们在山中修炼了许多年,因着狐狸阿姐说不能随意沾染凡尘因果的缘故,已经太久太久没有下山了。
宁娇娇手里捏着钱袋,突然停下了脚步。
“老板,要一串糖葫芦!”
“诶唷,我哪儿算得上什么老板呀!”小贩口中说着不算,脸上却笑开了花,他麻利地取下一串糖葫芦,上面的糖泽泛着光,山楂又大又亮。
“二文银子,姑娘慢走——”
宁娇娇付了钱,左手举着糖葫芦,趁着走路的功夫,将半截糖葫芦伸进面具内,趁机便咬下一颗来。
麦芽糖很甜,恰到好处地中和了山楂的酸,令人食指大动。
宁娇娇忽然想起来。
自己上一辈子,也很爱吃山楂。
每逢下课,总爱到校门口找阿婆买上一串。
不要什么夹心糯米,也不要什么新奇的水果,只要最普通的山楂糖葫芦,最多撒上点白芝麻,味道就很好了。
……
脑中的画面模模糊糊的,像是更了层雾,看不真切。
宁娇娇一边努力回忆,一边咬下了第二颗糖葫芦。
几朵细小的雪花黏在了她袖口那圈毛绒处,顷刻融化。
顺着温暖的灯火往上看,一弯明月如钩,将笼罩着记忆的薄雾划出了一条缝。
久违地,宁娇娇又忽然想起来,自己并非是这个世界的人。
一场车祸,将她带到了这个陌生的世界,变成了一个小小的花仙,遇见了很多很多的朋友。
前段时间,天上那些大人物似乎起了什么动荡,连带着山上的小伙伴也少了很多,后来狐狸阿姐先是封山,又是立了个什么阵法,最后终是陨落。
关于那段日子的记忆十分模糊,连带着上辈子的过往,都像是被什么东西刻意阻拦。
不过宁娇娇向来佛系,既然被阻拦,她便也不去深想。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一切顺其自然便——
“我不认识你!”
不远处河畔有个穿着黄色衣裙的少女惊慌地叫道,脸上有些粗糙的鲤鱼面纱都被扯掉了一半,悬悬地挂在耳朵上。
“什么不认识?你不是刘家二女,叫刘秀婷?你父母不是跟你说要在河畔等一位蓝衫男子,就是他们为你想看的未婚夫,过几日便要成婚?”那男子扯着嗓子就开始嚷起来,“你哥哥欠了我五十两银子,把你抵给了我,怎么现在想要不认账了?”
“我没有!我哥哥不会的!”黄衫少女无比慌乱,急切地看向了自己的同伴,“阿李,你知道的,我哥哥他不会的!”
她的同伴松开了少女的手,迟疑几秒后,开口道:“可是、可是婷儿,我记得你兄长,最近因为进京赶考,确实问好多人借了银子……”
这话一出,那些原本想要上前的路人顿时歇了心思。
合着两家人是说好了的,说白了这就是人家家事,旁人管什么呢!
唯独宁娇娇本来还在犹豫,听见这话后当即转身朝那几人走去。
——这是联合下套拐骗,以前法制节目中经常有!
来不及仔细思考脑中一闪而过的“法制节目”到底是什么,宁娇娇空余的手直接抽出系在腰间的软鞭,“啪”得一声抽在男子与黄衫少女之间,把三人都吓了一跳。
宁娇娇对那壮汉翻了个白眼,走到黄衫少女身边挽着她的胳膊:“你让我好找,不是说好了要在西市花灯见面吗?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刘秀婷也不是傻子,起先被宁娇娇挽住时懵了一瞬,直到身旁传来好闻的花香才让她回过神来,鼓起勇气顺着宁娇娇的话往下说道:“我本来要去找你,谁知被这不相干的人拦住了。我、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她紧紧抓着宁娇娇的手臂,指甲嵌在衣服上,留下很深的折痕,用力之大像是抓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宁娇娇没让刘秀婷放下,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背,转而对着壮汉继续叫嚣。
“识相点就赶紧离开,见好就收。否则等我家小厮家丁来了,可饶不了你!”
说实话,宁娇娇说这话不过是虚张声势,说完后自己心里也没底。
咳,大不了打一架,她隐蔽着些,不被人发现用了仙法引起骚动就好。
再说了,仙临灯会,本来就该有神仙嘛!
幸好那壮汉见宁娇娇身上的衣物不凡,生怕真得罪了什么了不起的大人物,嘟囔了几句浑话,便悻悻离开了。
本来陪在刘秀婷身旁的阿李,也不知何时不见了踪影。
人群散去,宁娇娇扶着少女换了一处僻静些的地方,打算等她平复心情后再离开。
“诶,你别哭呀。”宁娇娇拿出自己的帕子递给她,由于一只手上还拿着糖葫芦,导致她如今的动作居然有几分慌乱。
刚才与壮汉对峙都不见她怕,此刻却像是真的急了。
刘秀婷本是难堪至极,见到面前帮了自己的小恩人这番动作,她反倒笑了起来。
小恩人一身锦绣绸缎,粉裙曳地,上面用金丝绣着开得繁盛的常花图样,一看就是个被保护的很好的大家小姐,让人无法生厌。
更何况,她刚才还救了自己。
“多谢恩人出手相助。”刘秀婷忽然对着宁娇娇行了一礼,“我身无长物,唯独绣工——”
说到一半,刘秀婷忽然住嘴,她脸色一会儿青,一会儿白,心中又羞又气,最后脸也涨得通红。
“怎么了?”宁娇娇不太明白她是怎么回事。
刘秀婷忸怩了一番,终于还是告诉了宁娇娇原委。
她本想将自己所绣的香囊相赠,却意外地记起自己的香囊连带着里面的银子,都被同伴阿李借故收好了。
现在阿李不知去向何处,刘秀婷自己也落得个身无分文的尴尬境地。
“这有什么。”宁娇娇思忖片刻道,“你可有什么要紧的、值钱的东西在客栈里?”
刘秀婷摇头:“本就打算今夜看完灯会便赶回去的,除了香囊银钱,别的都在身上了。”
“你家是住在十几里外的刘家村?”
“是呀,就是那儿,靠着宛溪河呢。”
宛溪河,距离宁娇娇所在的山林很近。
这么一想,面前少女也算是自己庇佑的村民啦。
“别担心。”
宁娇娇将自己手腕上的碧珠解下,连带着她的小荷包一起塞进了刘秀婷的手里。
“我不能要——”
“没说给你。”宁娇娇敷衍道,“闭上眼睛,默念三遍自己家的名字,我给你表演一个魔术。”
刘秀婷只当是恩人年纪小,起了玩心,也放松下来,依言闭上眼。
一阵凉风起,刘秀婷忽然觉得鼻尖充斥着一股花香,这花香越来越浓,她一边默念着自己家的名字,一边分心辨认。
直到念到第三遍“刘家村刘二铁家”时,刘秀婷忽然想起,这是常花的花香。
她睁开眼,刚想笑着询问,却发现不知何时灯会喧嚣已然消失,呈现在她眼前的,赫然是自己最熟悉的屋舍炊烟。
刘秀婷瞪大了双眼,怔怔地低下头,看着自己掌中碎裂开得碧珠,和那个小小的荷包。
原来仙临灯会上,真的有神仙!
……
另一边,宁娇娇则有些疲惫,连糖葫芦都咬不动了。
她不是什么能够呼风唤雨的厉害大神仙,只是个小小的花仙,资质也不算太好,一次性用掉这么多法术,还多亏了阿瑾之前送她的储存灵力的瑾华碧珠。
若是阿瑾知道,估计又要责怪她。
宁娇娇不知道,在距离她不远处,有个白衣公子的目光始终流连在她的身上。
……太像了。
白衣公子垂下眼眸,长长的睫羽遮住了眼中晦涩的情绪。
并非是长相有多相似,而是她的眼神,那神采飞扬的模样——
实在是太像了。
不过白衣公子没有贸然上前,他不近不远地缀在宁娇娇身后,寻觅着一个恰当的时机。
“就是她!”
之前的壮汉张二带着兄弟在街上徘徊许久,终于又蹲到了粉裙少女,当即大喝一声,打算给她点颜色看看。
本以为是个什么大家小姐呢,他偷偷跟了半天,一个下人的身影都没看到!
张二在河边拦住宁娇娇,上下打量一番后,目露垂涎,嘴里说这些不三不四的话。身旁的几个同伙也嘻嘻哈哈地起哄,闹得路人避而远之,根本不想去关注发生了什么。
宁娇娇懒得理他们,她此刻灵力耗尽,倒也不算太严重。大不了她当场投河,在水里强行回复一番,或是化为原形,让河中的鲤鱼伯伯带她回去也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