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梵路是被疼醒的。
本来睡得正香,迷迷糊糊想翻个身,肩膀突然隐隐作痛,他条件反射要去开灯,手摸个空又跌回床上,后脑勺“咚”一声重重磕到下面的硬床板。
白梵路眉毛眼睛都皱到一块,脑仁仿佛被震成个铜锣,铛铛响不停。
“师兄,你醒了?快躺着别乱动……”一个陌生的年轻男子的声音。
白梵路听见这话,乱跳的脑仁有一瞬间卡壳。
他叫他什么?
哦不对,这不是重点。重点应该是,这人谁啊?怎么会在自己家?
白梵路习惯性眯起低度近视眼,偏头看去,只见来人长得倒是剑眉星目,但那一身白衣,长发高束,怎么看怎么像古装剧里执折扇的翩翩公子。
然而还未待他搞清对方身份,更大的惊疑却接踵而至——他家好似遭了贼,四壁空空,什么家具家电都没有了,就连身下躺着的席梦思床垫,也在他睡梦中不翼而飞,只剩下光秃秃硬邦邦的大床板子。
是个狠贼,连个枕头都没给他留下……
白梵路猛地想起什么,急忙伸手往后脑勺边探,这一动不要紧,东西没摸到,牵扯到肩膀又是一阵更剧烈的疼痛,没忍住,白梵路眼里霎时被逼出两片水雾。
方才是这陌生男子让他分神,现在才直观感受,右肩大片皮肤好似刚被滚水烙过,又痒又疼,烧心挠肝的疼!
太疼了……怎么回事?
“师兄,你伤口在渗血!”
男子语气急切,抬起手来像是想碰他又有点不敢。
白梵路两眼雾蒙蒙,只瞅见个人影在他视野里晃来晃去,晃得他晕且憋屈。白梵路眨了下眼,感觉一缕温热液体顺着脸颊滑落,视野才终于恢复清明。
“师兄你……”男子看见那“泪痕”,先是一愣,继而脸色狠狠一沉,“该死!师弟怎下手如此之狠,师兄必定是疼极了,我这就去寻师尊。”
人去如风,转瞬没影。
白梵路本欲询问的话也在同时被腰斩,他又眨眼,眨了再眨,眨完还使劲揉了揉。
他没看错,门还关着。男子确实是突然不见的,原地消失那种。
白梵路抖着唇咽了咽口水,又抖着脚探了探床板边缘的纹路,再抖着不那么痛的左手摸了摸脑袋边上,手机没了,耳机线也没了。
这是梦……
一定是……
白梵路深深吸口气,闭上眼,刻意忽略掉疼得他直抖筛的右肩,鸵鸟地逃避现实。
正以为可以睡一觉大梦方醒时,忽觉一抹奇异香味淡淡萦绕上鼻腔,紧接着一股绵若微雨、凉如薄雪的气流缓缓覆上右肩,几乎是在转瞬,大半痛楚消弭于无形。
白梵路惊讶睁眼,床边不知何时悄无声息站了一人。
只见那人一袭青衣,长发垂地,银白发丝中夹杂着淡青,如瀑纵于身后,唯一缕垂于面旁,更衬得眉山瞳水、萱华谧净。更别提他周身似有仙气缭绕,此刻右手在半空几番勾勒,两缕如纱如雾凝成印结,似流泉翻涌……这种一百块特效,直叫白梵路看个眼花缭乱,目不暇接。
……仙人啊!
躺在床上,白梵路的虔诚地望着仙人移不开眼。
然而他此刻有伤在身,人也虚弱,如此这般神情落在仙人和他身后去而复返的白衣男子眼中,却是另一种情绪流露。
片刻后,仙人收手,负于身后。
“墨儿现下觉得如何?”
不愧是仙人,连皱眉都像极一句诗,秋声枫影下,眉蹙寒山风。
声音也极动听,虽则清冷疏离,却于片语中透出温和细腻。职业病使然,白梵路喜欢听音断人,妥妥的声控,对仙人的好感度陡增一分。
但,这声“墨儿”,确定是在叫他?
白梵路搞不清状况,不敢贸然应答,只犹豫着点了下头。
白衣男子见状,对着仙人一拱手,道,“师尊,师弟分明可以点到即止,却偏偏咄咄逼人,伤害师兄至此,实在难以服众,请师尊明察!”
一番话说得字正腔圆,白梵路没听懂,但他却莫名觉得这台词有种诡异的熟悉感。
“为师自有定夺,”仙人听了白衣男子的话,既未摇头也未点头,只道,“崇羽,你且先回去,下次莫要如此莽撞。”
“……是,师尊。”白衣男子报了抱拳,似还有话说,却还是闭了口,依言退下,临去前看了眼白梵路。
白梵路没留意那道视线,犹自揣摩“崇羽”这个名字,连接着前面的“墨儿”、“师尊”,以及二人方才的对话。
“……师尊……?”
鬼使神差,白梵路试着唤了声。
仙人垂眸看向榻上的徒弟,略一颔首,“为师知晓。”
知晓?白梵路懵,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喊这一声有什么意义。
正寻思接下去该如何说,忽见仙人抬起左手,万千红光在掌心汇聚,迅速凝成一枚赤色丹丸,飘摇着缓缓落于白梵路眼前。
异香扑鼻!
方才那股尚且隐约的味道好似刹那间寻到来处,纷纷齐聚丹丸之上。白梵路还未来得及作出反应,只见红光一闪,丹丸消失在眼前。
与此同时,口中恍似含入一物,冰凉滑润,涩中带腥,腥中带甜,就像吃草莓咬破舌头那种味道。
白梵路皱眉,咽喉一阵上反,却仍半被迫地咽了下去。
见他吃下丹丸,仙人才淡淡道,“云湛之事,为师知你所想,便只罚他三日禁闭,以示小惩。”
“如今按规矩,他代任掌门已成定局,为师现下领他至扶兮山,你且好生将养。”
说完这句,仙人化烟作雾,翩然离去。
丹丸开始在腹中运转,逐渐溶为丝丝热流,涌入四肢百骸,一股沉郁雄厚的力量似在某处上升、汹涌,又吸纳……
白梵路却无瑕体会这种妙处,他听见仙人口中“云湛”二字,被惊呆了。
许久,白梵路浑身一激灵,猛从床上坐起。
云湛!
他刚看完的小说《仙魔异闻录》里的男主角。这男主角有个白发师尊,凌青子。凌青子的二徒弟叫王崇羽,大徒弟则叫——白梵路,原名白墨。
白梵路右手狠狠掐了一下大腿,肩膀是不怎么疼了,但腿很疼。
不是梦,他穿越了,穿到了书中世界!
白梵路站起身,游魂似茫茫然在屋里逡巡。不大的房间里,入眼皆是空旷,只在角落窗边摆一案几,墙上挂一字画,寥寥几笔山水,其中多处留白。
手在案几上抚过,摊开的卷轴点墨也无,旁边还搁着笔,似乎将动未动。
白梵路走到窗边,推开窗户,看向外面。
玉峰顶上,琼林侧畔,烟岚尽处,凌绝之巅。
这是书中对仙界四境的概括,白梵路遥望云海翻腾,感受仙风阵阵,内心一片惶惑。
他真成了书里的白梵路?
低下头,放在窗棂的右手细白,略无血色,一缕淡若游丝的绛紫带子若隐若现,浮于腕上。这该是书中原主被封印的法器苍堇,会随着主人内心变化而逐步幻形,如今这根丝带已经开始起了变化,第二缕隐有生长之势。
原因是书中的白梵路在遴选代任掌门的论剑会上,被当着四山八门千余弟子的面打成重伤。
而伤他的不是别人,正是男主云湛。
想起这情节,白梵路就唏嘘不已。本来他接触这部小说纯因它被选做广播剧,而他是后期制作。结果当看见配音表第二位的角色名与他一模一样,白梵路就没忍住,熬个通宵把小说看完了。
其实故事刚开始,小说原主倒是没让他失望,作为全书最大修仙门派的首席弟子,不仅资质修为过人,性格更是谦和大度,堪称全修仙界新一代弟子之楷模,师弟师妹眼中的偶像,师尊最寄予厚望的传人。
只可惜这位大师兄样样皆好,就是眼神不太好,一片冰心独独看上男主云湛。
这云湛是个白眼狼,自小被原主救回来,整日师兄长师兄短地跟着、撩着,享受了不知多少宠爱关怀。却在某天说变脸就变脸,不仅论剑时用仙器打伤原主,还当着原主面与女仙暧昧,甚至在原主被围攻时冷眼相看……
原主哪受得了这波操作,心神动摇跌足无尽界深渊,失智沦为杀人大魔头,手下冤魂无数。云湛正好以此为由联合各大仙门以灭魔阵对付原主,令他承受粉身碎骨元魂尽裂之苦,含恨死于挚爱手中。
通常来讲,剧情进行到这里,会出现男主幡然醒悟、捶胸顿足后悔莫及追妻火葬场,或者重生也很说得通。但白梵路抱着这样的想法,耐着性子往下看,却发现剧情居然出现惊天大逆转。
原来书中的白梵路竟是货真价实的反派,被魔族大长老唤醒记忆后,隐藏魔族少主身份忍辱负重,只为仙魔大战中殒身的前任魔尊母亲复仇。
而原主对师弟云湛也仅仅是利用,云湛之所以那样对待原主,是因为他火眼金睛早就发现了反派的阴谋,才故意设局逼其自乱阵脚。最后真相大白,云湛击杀反派魔族长老,成功拯救苍生,问鼎仙界至尊。
所以……这不是一篇相爱相杀耽美文,而是一部大男主升级流爽文?
白梵路梗着脖子撑到结局,差点喷出一口老血,心里膈应得要死。
书中原本温润如玉的大师兄后期继任魔尊,满手血腥杀人如麻,是彻底黑化了。不得不说,作者的文笔真是引人入胜,白梵路看着自己的名字不断出现在尸山血海字里行间,有种汗毛倒竖的感觉。
但白梵路又特别不甘心,第一次看文受内伤,不能就这么算了。于是,在一众声讨男主渣男负心汉或作者窜频道骗感情的评论中,独树一帜出现了条为大师兄正名的评论。
洋洋洒洒千余字,从头到尾历数了书里的梗,批评作者为虐而虐,并有理有据指出:就算大师兄本身是魔族,可他那么强大又自律的人,怎么可能假戏真做为情所困,色令智昏到滥杀无辜的地步。作者逻辑混乱,结局有强行黑切白、白切黑的嫌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