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衍昕匆匆忙忙地赶到医院,冲进病房。叶雨清脸色憔悴,眼睛却烧着火。他喘着气慢慢地坐到床沿边,想开个玩笑,或者道个歉。但叶雨清死死地盯着他,好像要在他身上烧个洞。徐衍昕抿了抿嘴,没说话,转而沉默地拿起水果刀想给她削个梨,却听到暗哑的声音:“我们分手吧。”
抵住刀侧的手指微微一顿,但很快削下了苹果薄薄的外皮,他很轻地“嗯”了声,等把苹果削干净,才递给她。
“润润嗓子。”
叶雨清想挥开他的手,却见到了他手指上那细小的伤口。很小很小的一点红,已经结了痂。
“什么时候的?”
徐衍昕笑了下,好像很不好意思地说:“前几天在画室不小心被画板割到的。”
叶雨清嘲讽地笑了笑,道:“画室,又是画室。”
徐衍昕把手里的苹果又切了块,盛在玻璃碗里,插上牙签递给她。叶雨清没接。徐衍昕便讪讪地把碗放在桌上。叶雨清看着他苍白而纤细的手指、突出的腕骨,烧干了的眼眶又漫上一层雾水,她道:“你是不是很讨厌我?我们四个月没见,你却一句话都不跟我说。”
“怎么会,”徐衍昕垂着眼睛,低声说,“我只是不知道该说什么。我想跟你说对不起,但你应该不需要我的道歉吧。你说你最讨厌那种三个字。”
徐衍昕认真地看着她。
“可是我不讨厌别的三个字,比如你从没有跟我说过的。你提了这么多次分手,我都不答应,我以为我们勉强也能算作是青梅竹马,不说一见钟情,也可以日久生情,”叶雨清凝视着他,恍惚间能见到从前的白衣少年,“是我太天真了。”
叶雨清最后问:“你那漫画,画的是谁?”
徐衍昕沉默地看着脚下。
“你走吧。”
徐衍昕坐了好几个小时,恍然地出了医院,外面下了厚厚的雪。他身上还穿着件单薄的卫衣,露出纤细的脚踝。一脚踩进雪,咯吱咯吱响。雪贴着他的脚腕,他却没有知觉地走了很长很长的路。
等回到公寓,整个画室乱糟糟的,接到叶雨清的电话时他太匆忙,连门都忘了关,像是遭了抢劫。他愣了两秒,先去看窗前挂着的风铃。见到那风铃随着微风发出清脆的声音,他才松了一口气。等坐下才发觉脚腕都冻僵了。
隔着弥漫的雾气,他把脸沉进了温热的水里,吐出一串泡泡,像鱼一样地把自己藏在水里。他凝视着手上的戒指,将它慢慢摘下。
交往四年的女友向他提了分手。
他却恍惚着。
画板上的是下午画的素描。
张牙舞爪的火焰吞噬了破旧得摇摇欲坠的店铺,打出一个黑烟的饱嗝。他甚至看着画,都能感受到他炽热的火舌、电线四溅的火星。他将手轻轻地摸上画纸,像在摸奇异珍宝。等他神色一暗,恢复理智,便揉成一团扔进了垃圾箱。
次日,他睡到七点,坐在桌前画画。手机却响个不停。他打开微博,涌进了上万条的评论,上百条私信。其间的谩骂不计其数,问候什么的都有,甚至有人问候他发的猫,他好脾气地回复道:猫是楼下花店姐姐的,没必要硬是说一只布偶猫秃了。
那边几乎秒回:抄袭狗还敢回?
他点进那人的微博,是个年纪不大的女孩,微博相册里放了不少自己的自拍,算不上漂亮,但也五官端正,对着镜头嘟嘴卖萌,最新的一条微博是“人是最容易被误导的,我讨厌一切滥用暴力指责别人的人”,他轻笑着对回复那女孩:骂人前记得删除自己的照片。
那边没有回。
但很快清空了自己的相册。
徐衍昕没有管剩下的评论和回复,大致都是一样的语调。
龇牙咧嘴的表情、粗俗恶毒的谩骂,大抵是这两种。只是前几日还是十几二十条,现在个数突然翻了几百倍,他也没有精力一一解释,只好关了微博的通知。
他知道,这样的日子,还有很久。
但他却不被动摇地作了会画,套了件羽绒服,便踩着运动鞋出去买早饭了。徐衍昕是天生的好皮囊,日系美少年的长相,皮肤白皙,脸衬桃花,眼睛清亮,睫毛纤长,笑起来的时候右脸颊陷下一个涡。好像下一秒就要叼着吐司日剧跑。但徐衍昕是漫画届的糙汉,里面是蜡笔小新的睡衣,外面套了件黑色长款羽绒服,拉链拉到脖子口,一手拎着油条芝麻球,一手吸着豆奶,脚上踩着一双旧耐克,没什么时尚可言。经过公寓前的花店时,蹲下来看两眼布偶,心生怜爱地拍几张照。
花店姐姐就探出个脑袋,说:“喜欢就搂搂她,我们馒头打过疫苗,很乖的。”
徐衍昕摆摆手,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不不,我怕给您添麻烦。”
“什么叫添麻烦呀,”花店的姐姐拎着洒水壶给花们浇水,“马上过年了,今年你回不回去呀?”
徐衍昕迟疑地曲着手指勾了勾脸。
“还是跟你小女朋友过?”
“没,我们刚分手了。”
“哇!”女孩捧住了自己的脸,把向上翘起的弧度摁下,清了清嗓子道:“我表现得太没礼貌了,但我真的很兴奋,看来我们店又多了朵美丽的鲜花。”徐衍昕脸红地摆了摆手。女生又说:“你老家哪里的呀?”
“S市,”徐衍昕道,“你这么激动,我可得告诉你男朋友。”
“告诉他也没用!我们家我做主。”
女生露出得意的笑。
女生钻回店里,摘了只新鲜的玫瑰递给他,徐衍昕手足无措地指了指自己,女孩扬起一个笑,说:“收买你呀,哪天我找你看店,你就不能拒绝啦。”
“谢谢,”徐衍昕把玫瑰塞进了胸前的口袋,“祝你们百年好合。”
千万别像他。
他又蹲着看了会猫,流连忘返地回了家。说是家,其实就是现在流行的青年loft,复式的小房子,上面只有一张榻榻米床,但他怕无趣装了投影仪。下面是他的画室还有洗手间和厨房。墙壁上贴了他的水彩画。他把玫瑰放在了他的办公桌前,打开录制。但只能照到他的手部工作。
他轻轻地把玫瑰花瓣一片片地摘下,抽出两张纸,将玫瑰放平在纸上,平放进书本里,才向摄像机解释道:“先把压花做好,再开始做别的。”
他从抽屉里拿出3D打印笔和各色耗材,对着镜头稍稍解释了下:“我用的是ABS,熔点高,耐高温而且可塑性强,但颜色比较少,味道比较重,比较容易翘边,如果是新手的话我推荐PCL。我今天准备做一些小玩具送给附近福利院的小朋友,那废话不多说了。”徐衍昕把耗材塞进打印笔,先在图纸上大致画了几笔哆啦A梦的外形,才开始制作。
“有点像造房子。”
他一连在桌前坐了三个多小时,才做出哆啦A梦和皮卡丘携手的涂鸦,两个动漫人物都开朗地笑着,徐衍昕把成品在摄影机前展示了下,道:“跟普通手办不一样的是,仔细看的话,能够看到网状的结构,但是没有那么牢固,希望小朋友们稍稍爱惜一些。上次有粉丝问我是不是全职录视频,我还有别的工作。还有问我会不会露脸,应该不会。3D打印笔是我最近发现的,比较有意思,国内玩的人好像不多,所以录录教程。没有微博账号,大家关注B站就可以了,谢谢。”
等关了视频,就是剪辑、配乐、上传,等这一系列工作做完,都已经下午两点多。而微博的闹剧还没结束,颇有愈演愈烈的架势,连圈内的几个朋友都惊动了,否则他的编辑也发了十几条信息给他。他拨了个号码过去。
激动的女声。
“你刚去干嘛了?”
“有点事,没看手机。”
“现在都什么时候了,我的小祖宗,”那边气急败坏地说,“你好端端地干嘛说敏心抄袭你?她微博一千多万粉丝,《FOR HIM》更是近三年最红的漫画。有你这样刚出新手村就单挑BOSS的吗?”
“但她的确抄袭,分镜、台词都是。”
“我的乖乖,你那画的可是两只动物!”
“你知不知道你摊上多大的麻烦,有公司买了《FOR HIM》的IP,马上就要开机了,现在影视公司、作者、粉丝一起高薪聘请律师要搞你名誉侵权,你懂不懂?他们请的可是英国回来的顶级律师。”
英国。
他忍不住问了句:“叫什么?”
“我的小祖宗,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关注这个,”编辑哗啦啦地翻起资料,迟疑道,“他们的名片我给丢了,好像是姓张还是姓江,名字跟岛有关,挺年轻的。等等!这不是重点,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我说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