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镇本是一个坐落在半山腰的寻常小镇,平时鲜有外人至,此刻却因为启国的士考,而变得沸沸扬扬。
“下一个,凤华县考生,夏凡。”监考官拿着名单念道。
被点到名字的夏凡走出队伍,递上自己的木剑和包裹。
立刻有两个助手接过包裹解开,仔细查看里面的什物。
“衣服,两套,合规。”
“药包,一袋,合规。”
“筹纸,一叠,合规。”
“钱银……”查到钱袋时,一人将其放在手中颠了颠,不由露出了讶异的神色,“不足五两。”
夏凡身后顿时传来了几声轻笑。尽管声音被压得很低,但他还是隐约听到了穷鬼、土包子之类的字眼。
“只要不超过限量,带多少都合规。”监考官倒没什么反应,就像是见过许多类似的场面一样,“在这按下手印,过桥吧。”
夏凡照做后拱拱手,穿过了连接镇内外的小吊桥。
这时,他才算真正进入“考场”。
而那些排在前面的考生,早已经满街跑了起来。
看来他们和自己想得一样,夏凡暗道,来到一个陌生之地,首先要做的事情便是先熟悉此地的状况,才好应对接下来的考核内容。
半个时辰后,逛完小镇的他总算对“考场”有了一个大概了解。
这座镇子远比他想象的要小,与其说镇,倒不如说是一个村更为贴切。
它地处偏僻,背靠大山,周围被裂谷隔绝,与外界的通路仅有一座麻绳与木板搭成的吊桥。
周边的植被郁郁葱葱,放眼望去尽是苍天大树,走在路上都能闻到湿润的泥土芬芳。若换个时代,这个孤立的居住地在一些人眼中无疑是绝景,当作一个贴近自然的旅游景点毫无问题,但在此刻,孤立却意味着贫穷与落后。
四条纵横交错的泥巴路将镇子大致分割成一个井字,房屋不到三十来栋,大部分都是茅草顶的平房,甚至一些已经有了荒废多年的迹象。显然,它的规模正随着岁月在不断萎缩。
也就井字中央稍微像镇一点,道路边至少是两层青砖房,还有一家旅店和茶楼。
而这儿,自然也成为了青山镇最热闹的区域。
“这位兄台,叨扰一下,”忽然有人拍了拍夏凡的肩膀,“你也是来自凤华县的?”
夏凡转身望去,只见一名身形微胖、年纪和他相仿的男子正满脸堆笑的望着他,眼中甚至还有些期许。
“没错,不知你是……”
“嗨,老乡老乡。”对方仿如松了一口气,“我叫魏无双,之前就排在你身后两三位,刚好听到了考官大人的问话。”
“原来如此。”
见夏凡挑眉,魏无双又连忙摆手道,“我并未觉得只带半袋钱有什么问题,毕竟不是谁都是大家子弟,也就那些门派弟子架子高,喜欢小瞧人罢了。老实说,我对他们也讨厌得紧。”
“对了,要不我们进去边喝边谈?”他望了眼茶楼,“这顿让小弟我请便是。”
这算是自来熟还是无事献殷勤?心想反正无事,夏凡便答应下来,他也有些好奇对方到底打的什么算盘。
找了个二楼靠边的空桌坐下,魏无双娴熟地点上一壶绿茶,还加了一碟煮花生和一盘生切猪耳,显然平时也是个经常逛馆子的主。
说起来似乎挺普通,但夏凡知道这绝非一般百姓生活的常态,能在这个时代下馆子的,家里多少都有些闲钱。
至少他从未下过。
这也算从另一个角度体验生活吧。
“不用客气,”魏无双做了请的手势,“如果还想吃什么,跟我说就是。”
“这已足够。”夏凡给自己倒了杯茶,“钱银有限,最好省着点用,还不知道这场考试要持续多久呢。”
“也是。”说到考试,魏无双的神情明显萎靡了些,“听说士考的录取率虽不低,但优差有别,如果被评定为下等,还不如不被选上,毕竟那可是要拼命的活计。只是……哎,你我都出自散户,又怎么比得过那些世家高徒。”
每次听到士考,夏凡心底总会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感觉,尽管他早已接受这便是现实,但仍无法忽略两份常识相互碰撞所产生的异样。
没错,在这个世界,本只活跃于怪谈传说中的种种异象,已成为一种普遍的现象;它也绝非存在于某个山坳、墓穴或偏远荒地,而是实实在在影响到了人们生活的方方面面。为了应对这些邪异事件,各王朝设置枢密府,选拔相关人才,以护一方安危。
而它选拔的方式,便是公开考试,凡录取者皆为方士,不但具有官身,其待遇也和一般官员无异。因此时间一长,士考逐渐成为了继科考、武考之后的第三大全国性统考,且由于枢密府不在六部之中,而归皇帝陛下直接掌控的缘故,它近些年的势头已然在武考之上。
和科考一样,士考也为三年一次,但形式却不是分为秋闱春闱层层选拔——任何有意愿者,都可以在夏季大考前申请登记,通过身份审核就等于有了准考资格。士考一般会持续数天,结束后即可定出高低。
据夏凡之前打听到的消息,士考的录取几率在一半之间,比科考看似要宽松得多。不过考虑到方士的职责,这也是合理之事。毕竟参加士考的人要远低于科考,同时又是三年一考,如果再拉高要求,必然会导致枢密府人手紧缺,进而影响到各地的安危。
只是考试总会分高低,勉强过关的方士就算有了官身,分到的地方也不会好到哪里去。问题在于,那些走马上任的文官哪怕地方再穷,也就日子过得清贫点,慢慢熬资历总有翻身的机会。可枢密府不同,任何人都无法避免的要和各类异象打交道,一不小心因公殉职了也不奇怪。
有这份区别在,也难怪魏无双会担心自己的名次。
“士考是主动报名,自愿参与,你不来的话不就没这些烦恼了么。”夏凡不以为意道。对方显然不是那种需要搏一搏的人,兜里随时有几个闲钱,平日里还能下下馆子,这种人就算不当官也能活得挺滋润,完全没有冒险的必要。
“不怕兄台笑话,我是被家父赶着来的。”魏无双无奈地咧了咧嘴,“他说做买卖做到头,那也只是个商人,比起正儿八经的官家,那简直差了十万八千里!还说我不来的话就是愧对列祖列宗,愧对上天赐予的天赋,还对不起我吃的那些大米。当然,最主要的理由还是他手里的那根皮鞭……”
夏凡忍不住抽了抽嘴角,“你应该不是家里的长子吧?”
“这你也知道?”魏无双闷闷地喝了口茶,“父亲三儿两女,我是老二。”
看来确实是亲生的。
不过他自己也好不到哪里去——在凤华县逗留的这段时间,自家师父不仅丢了盘缠,还因为想快点挽回损失,又在赌博输了一笔银子,差点连人都丢了。如今师父被赌场扣着,正等着他考取方士、拿着俸金回去赎人,真是要多丢人就有多丢人。
若不是看在便宜师父捡了身为孤儿的他并照顾了他十多年的份上,夏凡真想丢下对方一走了之。
他摇摇头,将这段不堪的回忆暂时抛开,决定直入正题,“你请我喝茶,到底是想谈什么?”
“诶?不,也没什么……”魏无双微微一愣,随后挠着脑袋道,“我想兄台既然同是从凤华县来的,说不定能结个伴相互照应下。如果兄台有麻烦,我也能帮衬一二。”
“就这些?”夏凡不动声色问。
“当然,我并没有其他意思。”被直视片刻后,魏无双干咳两声,“好吧,若是接下来的士考你我也能互助下就更好了,自然,是在不违反规矩下的情况下,我绝没有用一碗茶贿赂兄台的想法!”
“你是指……合作?”
“对,合作。”魏无双连连点头道,“我觉得这士考和另外两大考大不相同,相互协作或许并不算作弊。”
“何以见得?”夏凡缓缓喝了口茶。
“拿秋闱来说吧,到考院那都是要搜一遍身才送进去,院内有隔间,一旦进入就不得随意喧哗,更别提和他人说话了。事实上就连上个厕所,都得由监考官陪同。但你看这儿——”魏无双环视茶楼一圈,“我们已身处考场之中,却不禁交头接耳,甚至还能边吃边谈!”
“还有那些穿着同一套袍子的,”他朝中央一张大桌子努努嘴,“我注意他们从排队起就聚在一起了。那都是世家子弟,应该知道一些我们不知道的消息。若是像科考那样,大家都是竞争者,他们不至于对同伴毫无提防才是,但现在看情况似乎并不是那样。我想士考说不定是允许大家帮衬着通过考核的,而且一伙人的优势要比一个人的更大。”
夏凡不禁挑了挑眉。
这家伙看似有些呆笨,没想到观察力竟出乎意料的不错。
对于一个尚未及冠的少年来说,这已经是难得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