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国永和三十一年冬,岁暮天寒。
春光融融的乾和殿内,围着火炉的雪玉狸猫也不禁颤了颤雍容的身子,可想征战之野的尸骸又是如何受尽人祸天灾。
“皇上,前方战况堪忧!那辰国大军仅在三月便攻下我锦国边城四座,况且当下我方将士气势萎靡,已无战欲啊!”
朝堂之上,众声嘈杂。右丞满面愁容的跪言道。
“那众爱卿可有办法?”
皇上一言既出,文武百官瞬而静默。
位于左列的祁云低眉轻叹,不禁思绪飘然。
这场战争原本不会发生,中原陆分三国:锦,辰,萧。原本是关系和睦,商货往来。若不是太子心高气傲,一口咬定辰国野心显露,还屡次上书请求开战,如今局面,倒也不至于此。
左列之首的太子微微抬眼看向右丞相,右丞稍稍思索便奏言。
“皇上,眼下唯有让无职的皇子携军前去,增援兵马,鼓足士气。此战便有收复城池,反战讨伐之望啊。”
“如此说来,哪位皇子更合适?”
“首选自是太子殿下,不过,太子临朝听政,须助皇上议论国事,实在无暇。不如……择选二皇子,三皇子两位殿下前去领兵。一来身份适宜,二来两位殿下本就英勇善战,自是最好的人选。”
百官目光不约而同向右丞所述的三皇子视去,二皇子自小练武倒是担得起这四字。只是这三皇子素衣淡冠,肤比皎月,本就位低无能。再者一看又是身量纤纤,这如何能称得上“英勇善战”?
“儿臣……”祁云无奈的皱眉垂眸,却欲言又止。
右丞位高言重,且父皇并无反驳之意。他自是无法推辞掉的,想来太子早已料至此处吧。
“右丞所言甚是,如此安排即可。”皇上随意看了看百官,见无异议便道。
“儿臣遵旨。”
宫墙冷巷,寒意不减。雪落瓦上浸染成片,如轻鸿覆满其间。
祁云步履缓缓,他本无心皇位,但有人还是将他视作眼中钉,肉中刺。
非除不可。
“皇兄?”
祁云身后突然传来一阵,清亮温婉的声音,熟悉之余是不可名状的心安。
“阿录,是来找我要山水画集?”祁云转过头来,看向鼻尖通红的祁录,不禁一笑。
“倒也不是,今日是冬至,是要吃娇耳的。皇兄该不会忘记了吧?”祁录一身浅青的狐裘,微歪着脑袋说。
“年年如此,怎么会忘?一同叫上陌儿在我殿中用顿午膳吧。”
祁云会心一笑,举止间也洒脱自然了起来,不似朝堂那般,仿佛被束了手脚。
怎奈此时远远听见几声笑骂,太子一行人大张旗鼓的路过,甚至故作姿态直接忽略了祁云。
“五皇妹?你们这是要去何处?父皇置了晚宴,去迟了可不符规矩。”太子停下道,双眼一挑,带着一副虚伪笑容。
祁录见皇兄静默不语,便先一步说道。
“给太子殿下请安,妹妹与三皇兄正要回凌云殿,打算与六皇弟一同饮用午茶。太子殿下可要一同前去?”
“与那疯人同饮茶?本太子倒没有你们这么闲情雅致。父皇器重,交于我一些国务要事,自是不能耽搁。”太子斜视而笑,继续道。
“倒是某些人,活着都是有辱皇家颜面。”
祁云攥紧拳头,面不改色道:“怎敢劳烦太子费心?”
“很好……本太子自是希望皇弟能一、帆、风、顺。”太子咬牙扯出了最后四字,头也不回的被一群奴才簇拥而去。
就像九岁那年寒冬,为了讨要亲母留下的遗物,苦苦哀求太子。
却被太子广袖一挥猛然推下水池,而后刺骨的冰冷便如刀割般漫入他的身体,先前的受其打骂的伤口也一并开裂,疼痛漫入骨髓,没有一刻得以喘息。
祁云独自从冰冷池水中爬起,看着他被众人簇拥而去的背影,抿嘴苦笑又看着自己被雪花覆盖,染上了半年的风寒。
如今的太子,却分毫不减当年的傲慢骄横。
“恭送太子殿下。”
祁云重重叹了口气,而后转过头对祁录说道:“阿录,父皇令我前去增援的事,你也不必忧心。”
祁录微怔了半晌,才道:“妹妹明白。”
寒风拂面,刺骨沁心。祁云反而释然一笑,一路默然回至殿中。
凌云殿内,门扉轻掩着。只见一位沉默不语的少年,抱着大只青花瓷细细把玩,好似如何都玩不够般左右摆弄。
“陌儿,你倒是先我们一步。”祁录跟着祁云走进去道,祁云微笑不语,伸手抚了抚陌儿遗落的半捋青丝。
“……阿录,云哥哥。”祁陌抬眼叫了两人,便又低下目光紧紧抱着瓷瓶。
“嗯。”
祁云收回手,叫人去备下午膳。侍从何司照常奉上三盏暖茶,便退下掩上了门扉。
“阿录,往后在宫内,对太子敬而远之即可。只怕我走后,他会对你不利。”祁云饮茶如酒,举盏饮尽。
“陌儿,你要好好听阿录的话,也不要荒废自己的学业,有了学识你才能在宫中受父皇重视。知道吗?”
“皇兄……”祁录也抬手饮尽,顺带抚去眼角的泪莹。
“嗯……知道……”祁陌鼓圆了眼,也学着祁录的模样,抬袖轻抚起面颊,竟也可爱的紧。
祁云抿唇未言,良久才从口中出了一个“嗯”字。
时移如流水,皇子妃嫔们都如约入了晚宴。祁云也不例外,只不过冷冷清清坐着,时而入耳两三句讽刺之言。
好似宫中从来都是如此,位高权重者任意妄为惯了,勾心斗角的戏码日日都在上演。
原先亲母在世时,也被他们的母妃相排挤。现下嫔妃都暗暗算计着储君之争,让自己的皇子去互斗,各涨威风。
长此以往,祁云渐渐变得不爱言语不愿与他人交谈,宫中也只有异母的五公主和六皇子与他浅浅相识,偶尔来看他的侍卫哥哥问他怎么了,他也一句话都不愿说。
宫宴之上,趋炎附势之人都向着太子及二皇子敬酒言辞,连父皇都投来几分赞许的目光。
太子先是爽朗一笑,与二皇子低头交耳了几句,又起杯满饮。
唯有祁云,在与陌儿遥遥相敬之后,便仿佛不存在此处般。静静坐着,与这个世间格格不入。
“皇兄?”
谁知一杯酒突然举在祁云面前,只见原是不喜言语的四皇弟,竟向着他敬了起来。
“明日之后,只愿皇兄……逢凶化吉,无往不利。”
祁云恍然,心中突然泛了些涟漪。思量了片刻,才举盏回应起他。
“多谢,也愿四弟前途无量。”
四皇子祁赭一饮而尽,并未多言。只是又抬眼看了看祁云,双颊微醺,目中好似带着繁星点点。
这世间大概不会有如他这般温柔俊秀之人了吧。
只可惜命中无他。
晚宴结束,殿外寒风凛然,也将微醉的祁云吹醒了几分。
不知何时,夜空已飘起了鹅绒白雪,如花落般坠地。
祁云伸出指骨分明的手,接下缓落的片片雪花。
顾自呢喃道:
“明日之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