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
阴历九月十六,月圆高悬。
皎皎的月光洒落,山间万物如银渡一般,耀耀而刺目。
顾灱低头看了一眼手中的白纸。
边角泛黄的白纸,被氧化的格外脆弱,仿佛风一吹,就会碎了那般。上面的字也模糊的不太好辨认。
她小心翼翼的捧着,凑近仔细辨认。
“朝溪山三丈高,七转砌,乾位九步,向坎而走。咦——”
忽而……
一声高亢的唢呐声惊了她一跳。
顾灱身形一抖,手没控住,跟着刷的颤了一下,捏了一把手中的纸。
脆弱的白纸,连点声响都没发出就坏了。
她一怔,心口气蓦的一堵,差点一口气上不来,脸色倏然一转,眸里怒气腾升,换了方向朝声音发出的方向走去。
这深更半夜,荒郊野外,是谁在瞎折腾?
还未走近,她蓦而又听听到一个嘶哑而有些难听的声音扬声“唱”了起来。
“棺木下葬,新魂请路,这是孝敬,请各方神仙笑纳,让让路。”
顾灱眉心一凝,转过拐角,一眼就见唱诀的人。
大约是一个阴阳先生吧,穿着一身黄色的长袍,袍上画着一些“卍”字符,脑袋上带着一个高高的黑色方帽,看起来有点不伦不类的。
他唱着,扬手朝天扔出一摞黄纸,黄纸散开,如天女散花一般,摇摇落下,一下迷了眼。
她不由皱起眉头。
下葬吗?
可朝溪山,风水并不好。
阴宅讲究走山来水,形势理起诸吉咸备,生死气相生相伴。
朝溪山则是座死山。坟选这,是嫌活着的人命太好吗?
顾
灱微微眯了眯眼,朝棺木的方向看去,十二个大汉抬着棺木,棺木下不点地,但是,棺下黑气蕴蕴,好似有什么东西缠绕在上一般,再看挖出的坟坑,黑气晕绕不说,还浮了几根红线。
她左右观气,忽而看到一道红光从坟墓的坑中闪过。
“天上三奇日月星,通天投敌鬼神惊。诸神咸见低头拜,恶煞缝之走不停。天灵灵地灵灵,六甲六丁听吾号令,下棺——”
悠长的尾音,余音飘散,一下响彻天际。
顾灱心却是惊的一跳,说时迟那时快,在棺木落地的一刹前夕,快步出了树林,扬声斥了一句。
“住手,棺下不得!”
清脆冷冽的女声扬起,在嘈杂的男声中显得格外扎耳,众人皆是一怔,瞬的静下,在场之人不约而同转眸,齐刷刷看向她。
顾灱心口微微缩了缩。只觉那一双双目光好似探照灯一般,把她里里外外、连同五脏六腑都给看的干干净净了。
“你是何人?”
寂静中,一个五十多岁的中年人走出,上下打量了她一番,开口询问。
顾灱摇头,没有回答,只是指着棺木的方向说:“那个位置,不太好。”
她话音刚落,刚才还高声唱着破土诀的人,一下就急眼了,蹭的一下窜到她面前,鼓着眼愤然瞪着。
“臭丫头,你说什么呢?”
顾灱摇摇头,没有多言,只是偏头,眸色平静地看向刚才与她说话的中年人。
那阴阳先生大概是见顾灱无视了自己,本就不虞的情绪,瞬的到达了顶峰,刷的伸手就要去拽顾灱。
顾灱反应极快,咻得向后一退。
阴阳先生手蓦的落空,泛黄的眼瞳中怒气更甚,几欲跳脚,怒气腾腾。
“你这个毛都没长齐的黄口小儿,你知道什么?竟然敢说我点的穴不对!你算什么?”
顾灱好似没看到他的怒气那般,眼尾带着几分冷淡,静默的看着中年人。
须臾。
中年男人被她看的心生燥意,面色沉下,带着不悦,走到阴阳先生身侧,似安抚般拍了拍他的肩头,抬眸看她,眸色冷厉。
“这位小姐,怎么称呼?鄙人上官海。”
顾灱浅浅勾了勾唇,眼里却是淡的没一丝笑意。
“顾灱。”
而此时,月恰好扭头,皎白的月光撒在她的脸上,莹白的小脸仿佛在发光。精致的五官,如上帝精雕细琢的作用,一分不多,一分不少,黑白分明的眼珠泛着点点冷意,令人不敢直视。一身简单的休闲服,被月光染上了点点银粉,莫名带了几分仙气。
上官海瞳孔一缩。
她仿佛误入山林的精怪,美的不似真人,与周围的一切都格格不入。
“顾小姐是做什么的?请问,为何不能葬?”
顾灱偏头,盯着墓地的位置看了一会,眸里闪过一丝不明。
“一个卖刀的罢了。上官先生,这,葬谁?”
“家父。”上官海忍着心中的不耐,礼貌回答,不明她所谓的“卖刀”是什么。
顾灱眼睫一颤,眼睑半阖,眼下阴影闪过,幽幽拉长了音:“哦——”
“埋你爹呢。那更不能埋那个位置了。”
上官海面色一沉,眸底浮起些许怒色。
“年轻人,注意你的言辞。”
顾灱淡淡乜他。
“哦,那位置真的不好。”
上官海面色沉冷,眸光灼灼的盯着她的眼,嘴角微微一勾,略含轻蔑的沉声反问。
“为什么不好?”
阴阳先生听到这句,就像找到了靠山一般,一下就窜出蹦起来指着她的鼻子说。
“对,小丫头!你说那为什么不好?那可是我看了七七四十九天,寻金点龙而找的墓穴,是藏龙含虎之势,你竟然说它不好!我看你就是来找茬的。”
顾灱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一般,眼尾浅浅翘起,“呵”的笑出了声,笑声虽低,但肆意。
“藏龙含虎?你也真是敢说。不知道龙虎相遇,必相斗吗?就这,你还敢让人压坟。再说了,你看出那坑里,有旁的物件吗?还七七四十九天,怎么,你还能算到人什么时候死,专门挑的日子看的穴?”
阴阳先生闻言,三角眼一瞪,满目凶狠,一副恨不得要吃了她的表情。
“你浑说什么!?世家看坟地,都是提前买好。这块地,是我去年为上官先生专门选的。挑了黄道吉日开盘看的。从看穴到定位,花了七七四十九天!”
顾灱眼尾轻勾,眼下的泪痣殷红,仿佛耀着点点妖冶的光。
“我就住那山脚下,怎么一次也没见过你?还说,你来的时候,正好是我不在家呀。”
阴阳先生冷呲,不屑的睨了她一眼。
“你懂什么,我每次上山,都要算日子和路线,怎么可能让你看到我!?你这种人,看我一眼,我都觉得我身上脏了一点
。”
“哟,还是位冰清玉洁的先生呢?”她低声,如喃喃般,目光却是毫不掩饰,不屑闪过,上下打量了一番,趁他开口前,又偏头,对上官海说:“不信,你让人将棺抬开,再向下挖深一点。总能挖出点东西。”
上官海眸色一深,眸底好像蕴过一缕意味不明的暗芒,又上下打量她一番,目光露骨,丝毫不掩狠厉,牙根微微磨了磨。
“你说挖多少合适?”
顾灱抬眸,盯着他的天门看了一会,眸里闪过一抹不耐,又似夹了一分不忍,从腰间取下一把刀,递给他。
“看你我有缘,三日,不管是你家宅,还是家中人出了任何问题,都可以拿着这刀,去城西的城隍庙找我。”
上官海犹豫了一下,接过刀,低头一看。
菜刀!
银色的菜刀刀面很窄,更像是一把放大的匕首,刀面上满是斑驳,灯光照射下,竟没有一点反射出现。细看甚至还有一些细小缺口,就是一个废品。刀把上刻了一个繁体的“顾”字。
“城西?你不是住山下吗?”
顾灱颔首,淡淡回了一句“家中不待客”,扭头,又深深看了一眼坟地,黑亮的眼珠纠结闪过,略显犹豫,却还是转身离开了。
她一走,身上看似背包的带全部显现出来,是刀带。身形一动,余下的刀随着她的动作,发出点点“铛铛”的声响。
角落。
一人低呼。
“老板,那刀——”
男人抬手,阻了他未完的话,眼梢探究闪过,绝美略显几分妖艳的面上神色冷冷,低声道:“再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