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霞收起了它最后的一丝绚丽。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
前面,山的轮廓显现。
隐含着巨大的阴影。
仿佛蓄着无尽的力量,诱惑,阴险,又仿佛……
一阵风吹过,路边的一棵树沙沙响了起来。
在如此空旷的黄昏的田野,沙沙声仿佛有金属碰击的声音。
一棵树,立在暮色里。
显得更孤独。
更苍凉。
一个人。
一个穿着白衫的年轻人。
修长,清瘦。
只是头发有点乱。好像有几个月没有梳理了。
他的身后背着个破草帽,看上去像个臭皮囊。
在风中,他的头发一绺绺飘起来,随着白衫,静静地移动着。
他走得很慢,但是,如果有人想跟着他,那一定是件十分困难的事,因为这时,他突然之间消失了。
不是消失,而是转眼之间,他的白色的身影已在数百丈开外的那棵树下。
这是一棵大树。它的年龄很老,至少在一百五十岁以上。
它看上去蓊郁、葱茏,每一片叶子都散发勃勃的生机。
然而,由于太老的缘故,它看上去又是那么的沉郁,似乎蕴着无尽的伤心往事。
它的树身直径足足有五米。
好大一棵大树!
树下有一张石桌,石桌大得出奇,而且石桌上还摆着九只碗。
奇怪,在这般荒无人烟的山脚,竟然有人在桌上摆着九只碗!
更奇怪的是,这九只碗明明是玻璃制成的,却一只只嵌入石桌,碗口与桌面齐平,若不是颜色稍有不同,粗心的人根本看不出来。
凭这一点,没有非凡的功夫造诣,玻璃碗无论如何不能嵌入坚固的石桌。
石桌中间,摆着一把壶。
是酒壶!
因为,白衫人已经闻到了一丝酒香。
扑鼻的酒香并没有使白衫人的神情稍有变化。
白衫人默默地站着,他没有抬头,轻轻叹了一口气:
“唉,九月初九,天空又要下雨了。”
又一阵风吹过,刚才还无云的天空,从南边的山背后急急驰过一片乌云。
紧接着,东边,西边,乌云一片接一片,在空中聚集,眼看一场大雨即将来临。
白衫人的乱发被风一吹就更乱了。
他并没有用手去理一理乱发,两条白色的手臂自然下垂着。
他默默地走近石桌,选了一张石凳坐了下来。
九月初九。
这是一个非常平凡的日子,因为,每年都有一个日子是九月初九,一百年就会有一百个九月九,因此,九月九并不意味什么。
但是,如果这一天有九个人一齐聚在同一棵树下,并且这九个人都是江湖一流高手呢?
这一天会不会有所不同?
如果这九个人,九柄剑,九颗绝顶聪明的脑袋经过九九八十一天的苦苦钻研,终于创出一套绝妙无比的剑法,这一天会不会更非同小可呢?
九剑归一,江湖上人人闻之色变的剑法。
据说,该剑法练成之初,在三招之内便将横行江湖的白鹰教魔头铲除。
一套剑法。
九柄剑。
九剑归一。
二十多年以来。能够在九剑归一剑法中逃生的人从未有过。
能够在剑法中走出十招的仅三人而已。
可是,九剑归一剑法的威力每年只能发挥一次。
因为,九柄剑只有九月初九才会聚集一起。
在江湖上,九月九是一个非常特殊的日子。
这一天,各大门派所有弟子均集中在当年九大高手练剑的大树底下,在九剑的主持下,各门各派之间所有恩怨均可化解,对一些罪大恶极之徒绝不容忍。
照理,九月九是个非常热闹的日子,大快人心的日子。
白衫人在石凳上坐下,伸出左手,拿起酒壶往自己面前的碗里倒酒。
直到这时,白衫人才露出一点点笑意。
也许是酒壶里的酒实在太香的缘故。
他放下酒壶,迫不及待地举起碗张口便喝!
嵌在石桌里的玻璃碗,竟然在白衫人的举手投足之际,被他轻易地取了出来,这份修为,好像并不是他这样的年轻人所能拥有的。
然而,事实上,白衫人正端起碗喝酒。
白衫人的头发依旧很乱。
他一面端碗喝酒,一面心里在想:
九月初九,怎么一个人也不见呢?
这时,一片枯叶悄然落下。
正好掉在白衫人取出的石碗里。
这时,白衫人听见暮色里传来悠扬的笛声!
他微微一怔。
从他的乱发间,他一直懒洋洋的眼睛闪射出犀利的光芒。
这种光芒转瞬即逝。
但是如此短暂的一瞬,也足以令人无法忘记。
他的举在半空的左手重新放了下来。
酒碗还原。
嵌回石桌中。
叶子不知什么时候落到了地上。
笛子。
一根透明的笛子,仿佛山间溪水,没有一丝浑浊的杂色。
精致、剔透。
吹笛子的人正朝白衫人走来。
白衫人又闻到了一股异香。
这绝不是酒香,因为酒壶里的酒已被他喝完。
最后的酒香也被风吹走了。
不知何时,白衫人的对面已然多了一个人。
一个手持透明笛子的人。
一个全身上下穿黑衣服的人。
透明的笛子在他手中显得分外精巧玲珑,像一根羽毛,又像一截白玉。
黑衣人刚刚坐下,白衫人就感觉到一丝阴冷。
那是从黑衣人身上散发的杀气!
白衫人心头一凛,旋即又放下心来。因为就在刚才,就在黑衣人坐下的一刹那,白衫人已经清楚对方是一个劲敌,但至多在一百二十五招之后,他便可以抢到先机,二百零五招之后他可以找到对方的破绽。
黑衣人坐下,冷冷地瞪了白衫人一眼,然后淡淡的说:“你在等人?”
“不是你。”白衫人答得干脆。
“是在等九剑?”
“不,在等八剑。”
“这棵树叫九母树?”
“叫九母树。”
“这张桌叫九义桌?”
“叫九义桌。”
“天下无敌的九剑归一剑法就在这里练成的?”
“是的,但不是天下无敌。”
“二十多年来,江湖上有没有从剑法中逃生的人?”
“没有。”
“九剑归一,天下无敌这句话你听说过没有?”
“以前听说过,现在没有,也不会再有。”
“为什么?”
“因为九剑不再是九剑,只剩八剑。”
“所以你不是在等九剑,而是八剑。”
黑衣人淡淡笑了,话锋一转:“江湖第一杀手果然守信用。来,我们喝酒。”
“酒在哪里?”白衫人眼睛都没有抬一下。
“酒当然在酒壶里,难道还会
在你的破草帽里不成。”
黑衣人说着拿起酒壶往自己面前的酒碗里倒酒。
这下轮到白衫人吃惊了:
酒壶里明明没酒,又怎么可能倒出醇香扑鼻的酒?
白衫人决定探个究竟。
只见他缓缓伸出左手,五指并拢,轻轻放在桌面上。
奇怪,黑衣人面前原本快斟满的酒碗,却一点一点往下浅,仿佛有一张嘴在碗底吸。
黑衣人这一惊非同小可,连忙将酒壶倾得更加厉害。
但,无论如何,酒碗里的酒还是一点点地减少。
最后,酒碗完全空了,酒壶里倒出的酒,就像水注入沙漠一般,无影无踪。
黑衣人的脸变了变,额头冷汗沁出,道:“你为什么不喝酒?”
“我从三岁开始,一直喝到刚才。”
“现在为什么不喝了?”
“因为我不想再喝。”
“为什么?”
“喝多了会醉。”
“醉有什么不好?”
“醉了就想杀人。”
“杀人有什么不好?”
“人杀多了会杀错人。”
“一次杀错已知错,为什么还要错——”
“如果老爷给你的酬金是五百万两银子呢?”
“一座山也不干。”
“如果是一个人呢?”
“谁?”
“裳儿。”
裳儿?听到这个名字,白衫人漠然的神情突然泛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喜悦,接着叹口气道:“可是,裳儿是最不喜欢杀人的人了。”
这当儿,黑衣人如卸重负的放下酒壶。
他知道,若是与白衫人再相持下去,说不定他的这条右臂就会变成残废。
“裳儿现在在老爷那里,只要你答应,九月九便可见到裳儿。”
“真的,九月九?”
“真的,九月九。”黑衣人说:“九剑只剩八剑,剑法已破,凭江湖第一杀手之剑,其余八剑当不成问题。”
“可是,今年的九月九将过,只得等明年了。”
“不对,你还有一次机会,今年闰九月。”
黑衣人说完站起来,一声流畅的笛音还在缭绕,人已飘走。
空中,一道闪电划过,伴着阵雷,一场暴雨把九月九的寂寞冲走。
江湖第一杀手的寂寞冲不走。
九月十日。
清早。
天上飘着三五片淡淡的云。
一条小路上,马车正缓缓地行走着。
赶车的人,戴着一顶纱帽,看不清脸,只是从神态判断,是个女子。
只见那人扬鞭一挥,一声脆响,马车箭一般往前冲。
“环儿,前面五百三十二丈处有人,注意点。”
从马车里传来一声说话。
“公子请放心,环儿心中有数。”赶车的果然是个女子,叫环儿。
“公子,听刘管家说,昨天夜里,九剑根本没有相聚,各门派也没有一个弟子前往九母树下。”
“因为九剑根本无法相聚,对了环儿,杨羽的消息怎样了。”
“刘管家说,杨羽已经接受了条件。”
“唉!”车内传来一声沉重的叹息:“天下第一杀手也有弱点。”
“对,公子,杨羽杀人是为了一个人。”
“谁?”
“裳儿。”
“裳儿是谁?”
“刘管家没说,只说杨羽杀人只为裳儿。”
“裳儿是谁?”环儿知道,这次公子不是在问她。
因此她不用回答。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