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暗潮湿的地牢里,陈岁安被一个妇人护着靠坐在角落,说不清自己究竟是幸运还是不幸。
要说不幸,她居然能在死后重生,此等机缘,旁人求都求不来。
但要说幸运,刚重生就发现自己在拐子手中,被卖给邪修做炼丹的药材便罢了,偏偏她重生后修为全无,是个实打实的凡人,脆弱到在路上淋了场雨吹了阵风,就开始生病发热。
病症让陈岁安浑身都在隐隐作痛,她闭着眼,双颊因高热泛起病态的绯红,每一次吸气吐气都格外艰辛。
再这样下去,她怕是又要死上一回,陈岁安想道。
此刻她意识混乱,却依旧在每一个清醒的间隙,努力搜寻四周的灵气。
只要能引灵气入体,从凡人跨越到修士的练气期,她就能摆脱病痛,重新踏上修仙之路。
到时莫说自保,运气好些,未必不能救人出去,哪怕救不了全部,多一个算一个,都是赚了。
可凡人和修士的界限哪里是这么好突破的。
更何况她病得昏昏沉沉,注意力无法集中,时常陷入昏睡,想要成功简直难上加难。
因此几天过去,牢房的人越来越少,她却没有半点进益,反而病得更重。
抱着陈岁安的妇人和陈岁安并不认识,不过是可怜陈岁安年纪小又生了病,这才对她多有照顾。
邪修的炼丹室也在地下,离牢房不远,每次有人被带走,牢房这边都能听到令人毛骨悚然的惨叫。
妇人抱着陈岁安,不停祈求老天爷能让她们再多活一日,最好可以拖到有谁来救他们。
可是,真的会有人来救他们吗……
熟悉的脚步声伴着钥匙相互碰撞的动静传来,牢房里响起压抑的抽泣。
脚步声在牢房门口停下,很快外头的锁就被打开了,看守他们的人站在牢房门口,视线在努力蜷缩的男男女女里扫过,挑选即将被送去炼丹室的可怜虫。
忽然,看守的视线落在了牢房角落的妇人和陈岁安身上。
他大步走进牢房,生怕被选中的人们瑟缩着往边上躲。
陈岁安昏迷动不了,妇人试了两下,还没来得及拖动她,就听见看守骂了一句:“他娘的,居然又死了一个。”
此前就有人被炼丹室传来的惨叫活活吓死,被看守拖去埋了。
妇人怕陈岁安被活埋,连忙喊道:“她没死!她只是、她只是睡着了!不信你看,她还有气呢!“
说着又心急如焚地拍打起了陈岁安的脸颊,试图把陈岁安唤醒:“丫头!丫头!快醒醒!!你平日好吃懒做也就算了,怎么到这境地了还能睡得跟头猪一样!快醒醒啊!”
妇人的手抖得厉害,她想骗过看守,可那看守不是傻子,很快就发现陈岁安虽然没死,但却病了。
看守越发恼怒。
死了还好,就怕生病,万一是什么特别厉害的时疫,叫牢房里其他人染上,他们又要损失不少“药材”。
看守作势要把陈岁安拖出去烧了,妇人拼命拉拽,奈何她几天没吃过东西,四肢发软根本阻拦不了,还被狠狠一脚踹到了墙上。
粗粝的墙面又硬又冷,妇人疼极,本以为早就流干的眼泪又湿润了酸涩胀痛的眼眶。
或许是心底的恐惧和绝望被积压到了极致,又或者她本就是这般泼辣凶悍的性格,她手脚并用从地上爬起来,用尽全身力气朝看守扑了过去。
结果自然没什么意外,身强体壮的看守松开陈岁安,轻易就把妇人重新摔回到了地上。
然而妇人的反抗就像是起兵的战鼓被敲响了一般,蜷缩在边角的另一个人跟着扑了上来,还抢了看守腰间佩戴的刀。
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
蚁多尚且能咬死象,更何况他们都是人。
可惜这里的看守不止一个,随着一声“反了你们了!”的爆呵,又有三个看守听到动静赶来。
手持大刀的看守几刀砍下去,很快就平息了蝼蚁们的反抗。
期间陈岁安一直倒在地上,混乱中被踩了好几脚,右手小臂生生叫人给踩断,剧痛让她短暂地摆脱了病症带来的昏沉,惨白的脸上满是冷汗,紧接着脑袋又被人无意间踹了一脚。
即便如此,陈岁安依旧不确定自己究竟是幸运还是不幸——
她因难忍的痛楚而清醒,并在清醒后终于捕捉到了熟悉的灵气。
她一点点将灵气引入体内,循着早已烂熟于心的路线,让灵气滋润充盈身体的每一寸筋脉,祛除凡人病痛,重塑右臂断骨……
被砍伤的人倒了一地,哀嚎不止。
安安静静的陈岁安在其中很不显眼,看守们注意不到她,也没发现有一阵不同寻常的气流在她周身轻轻荡开。
看守们骂骂咧咧,对着缩回角落的人们一阵拳打脚踢。
他们不想损失“药材”,但也不会轻易放过这些死到临头还敢反抗的蝼蚁。
最开始进来的看守啐了一口带血的唾沫,把最先扑上来的妇人拖到众人面前,又拿了刀,打算把妇人的手脚活生生剁下,杀鸡儆猴吓破他们的胆,让他们不敢再造反。
“都给我睁大眼睛看好了,再有下次,这就是你们的下场!”
发狠的看守拽起妇人的头发,不顾妇人拼命地尖叫和挣扎,一刀挥下。
泛着寒光的刀刃划破森冷沉闷的空气,刚要触及妇人的手臂,就被一阵看不见的力道止住。
紧接着刀身一旋,刀刃又快又狠地抹开了看守的脖子,鲜血喷涌溅了妇人一脸。
看守们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傻愣愣地看着同伴倒下,震起尘土飞扬。
一时间,牢房里的人都像是被冻住了,独余那柄大刀还在空中轻轻起伏,随即猛冲,在一片乍然掀起的惊叫声中扎进陈岁安手边的地面,刀身震颤出尖锐的嗡鸣。
这到底是……
妇人顶着满是血的脸,呆呆地看着那个快要病死的少女面无表情地从地上缓缓爬起,一只手握住刀柄,撑着大刀站起了来。
陈岁安的手并不大,手指纤长白皙,落在粗犷的刀柄上,显得格格不入。
但就是这么一只手,将刀尖没入地面的大刀抽了出来。
灵气震荡,无言的恐惧让见识过邪修手段的守卫下意识后退几步,接着拔腿就跑。
陈岁安几步追出牢房,初入练气的身法在修士看来不值一提,但在凡人眼里,算得上速度飞快。
一刀。
两刀。
三刀!
陈岁安一刀一条命,将看守尽数斩杀。
温热的血腥味在鼻间弥漫,陈岁安不得不感慨,潜能果然都是逼出来的。
上辈子,她可是花了整整十年才引气入体。
“丫……丫头?”妇人嘶哑的嗓音从背后传来。
陈岁安侧身回头,是妇人站在牢房门口。
妇人方才被揍得不轻,撑着门框依旧身形佝偻,她颤抖着,喜极而泣的泪混着面上的血,从下巴滴落。
妇人身后陆续有人相互搀扶着走出,看到死了一地的看守尸体,众人的反应如出一撤,皆欣喜若狂,恍若梦中。
陈岁安出声惊醒他们:“还不快走。”
众人回神,呼啦一下就从牢房里争先恐后地涌了出来。
站在前头的妇人被推搡着向前,路过陈岁安时拉住了陈岁安的手臂,扯着她和众人一起逃出这个鬼地方。
陈岁安没有拒绝,本来她也是要逃的。
陈岁安踩过一个看守的尸体,想起看守是来牢里提人的,说明他们背后的邪修正要来炼丹,若是运气不好碰上……
陈岁安握紧手里的刀,心中忐忑,但不多。
她上辈子是剑修,可跨越境界杀敌的剑修。
看守都是凡人,想来那位邪修的修为也不是很高。
若和她一样是练气,哪怕是练气十二层。
她也可以试着,杀杀看。
思绪未落,一道癫狂笑声骤然响起,听着比他们这群迫不及待逃出生天的凡人还要高兴。
同时一阵灵气裹着威压重重轰下来,震得众人扑倒在地,陈岁安则是膝盖一软,险些跪下——
筑基初期。
陈岁安很难不悲愤:她上辈子到死也不过筑基中期,重生后刚入练气就叫她对上筑基初期的邪修,是不是有些过于残忍了?
陈岁安心绪才起,就被那邪修隔空从人群里拎出来,狠狠砸到了走廊另一头的墙上。
陈岁安整个身体都被砸进了墙里,一道乌漆嘛黑的邪气掐住了她的脖子,她没管邪修在哪,费力朝那群扑倒在地上回头看她的凡人丢出一句掷地有声的:“走!”
这要一个都活不了,她不是亏大了吗!
好在那群凡人听话,又慌又乱地顶着灵力重压连滚带爬往外逃。
妇人在最前头,身后都是人,挤着她往前。
慌乱间,她回头看了陈岁安一眼,正对上陈岁安沉静的双眸。她愣了短短瞬息,一下就明白自己唯一要做的就是不浪费陈岁安为他们抢夺来的生机,于是她咬牙把头扭回去,跟着人群逃向通往地面的楼梯。
浓稠森冷的邪气在陈岁安面前汇聚,缓缓凝出一具肤色青紫,面容枯槁的人形。
顺者凡,逆者仙。
但凡修士,无不与天争命,逆天而行,不然也不会有渡雷劫一说。
可就算是逆天而行的修士,他们也不会去动无辜弱小的凡人,甚至多有庇护,以正道心。
唯独邪修无所顾忌,霍乱苍生,是以天道能容下修士,仅以雷劫罚之,却万万容不下邪修。
在天道的厌弃下,邪修的外貌总是格外与众不同一些。
例如陈岁安眼前的邪修,他身上罩着灰色的长袍,抬手,四截手指如蜘蛛的步足,拂过陈岁安污脏的脸颊。
“送上门的练气小娃娃……”邪修难掩兴奋,咧开嘴角露出野兽似的三角牙,愉悦至极——
“当真是,天助我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