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春雅苑,19号。
头发花白、穿着考究的管家先生,左手背后,右手抚胸,朝门外微微欠身:“云野少爷,路上请务必注意安全。”
额角挂着血的青年垂着眼,蹙着眉心,心不在焉地点头:“有劳。”
管家先生扬眉,不动声色地审视臊眉耷眼的青年。
刚刚还梗着脖子跟先生大吵大闹的小少爷,仿佛被先生那一本精装版的《乌合之众》砸没了所有的精气神。
被扫地出门,没吵没闹。
对送他“离开”的人,竟也能如此的有礼貌。
小模样可怜巴巴的。
很不像那个无法无天的小少爷。
管家先生大感意外,打量着连发旋儿似乎都盛满了“可怜”的小少爷,礼貌地应着:“您真是太客气了,这是我的本分。”
礼貌地关上了黑色描金大门。
“砰!”
黑色描金大门轻碰门框,隔绝了院内温暖的灯火。
林云野微征。
盯着门板上熟悉又陌生的描金锦纹轻轻眨眨眼,微不可查地轻“啧”了一声。
可真踏马离了大谱了。
他废寝忘食、累死累活,总算还清了他爹妈遗留的债务,拿到他爹妈留给他的遗产——那套盛满回忆的老房子,奢侈地给自己放了个假,结果,才放松不到24小时,他就穿书了。
还是穿成了《真少爷为国争光》里那个跟他同名同姓的假少爷。
上一刻他还阳光、沙滩、俊小伙,听着海浪拍打岩石的声音,在水床上安然入睡,一睁眼就空降大型“家变”现场,额头上结结实实地挨了一下子。
“嘶!”
精装版的书,封面可硬。
下手真狠。
都给“他”破了相了。
睡前看这段的时候,他还跟直播间的粉丝吐槽这个养父“心慈手软”,换他,他一准儿揍得“林云野”那个sb作精妈都不认。
现在,书呼在了他脑门儿上。
他只想说:属实是我草率了,心慈手软挺好的,绝对是人类至高品德,没有之一。
嗯。
以写着他名字的房产证为证。
天边的云乌压压的,转瞬倾盆。
林云野收回迈出去的脚,后退一步,坐在行李箱上,看着门洞外那瓢泼似的雨,有点想骂娘。
他刚才但凡没被满脑子乱七八糟的记忆晃了神,但凡走快半步,就得来一场纯天然淋浴。
他脑门儿上可还挂着彩呢!
这可真是恶毒炮灰没人权,剧情需要“他”凄凄惨,就立马不管他死活的可劲儿整活儿。
“轰隆隆——”
伴着倾盆大雨,又有电闪雷鸣。
望春雅苑坐落在信都市北郊、浮玉山的半山腰上,全是极其注重私密性的庄园。
如果没有私家车,就只能on foot。
走到公路边能走断腿的那种。
偏偏办事最为妥帖的管家先生,礼貌周到地送他到门外,却并没安排车送他离开。
所以,这是想让他顶着雷、沐着雨腿儿着离开?
嗯。
果然是很适合恶毒炮灰的退场姿势。
但,他不需要。
不就是一场大雨吗?
他等。
就不信这雨能下个三天三夜不停歇。
林云野脚上用力,把行李箱当成带滚轮的凳子,往后一滑,背倚在紧闭着的描金大门上,从漫天雨幕里收回视线,低头研究手里簇新的户口本和通红的房产证。
户主姓名:林云野
住址:青河省信都市北滦区春和景园9号楼2101室。
房产证上的地址和户口本上的住址完全吻合。
220平的大平层呢!
就以“他”作过的那些妖,林家竟不是简单粗暴的把“他”扫地出门、直接从户口本上开除,而是十分体贴地给他一套价值五百多万的房子用以“立户”、“落脚”……
真的是很仁至义尽了。
收起房产证和又双是被他一人独霸的户口本,林云野抚着被记忆碎片塞得满满当当的额头,轻啧一声。
“啧!”
真想去挖了某个神棍的祖坟。
上辈子跟他关系不错的一个“神棍”主播,私底下给他算命,信誓旦旦地说他“亲缘淡薄,一生孤寡”,他当时并没信那个邪。
琢磨着就算从爹妈去世以后,户口本上就剩下他一个人,是挺孤挺寡的,但他以后还能找个靠谱男朋友,再收养个可爱的小崽子,给户口本上添丁加口呢。
结果,他至死都没来得及找男朋友。
结果,他穿进书里,父母有两对儿,户口本上他还是“孤寡”一人。
艹!
简直是诅咒。
但凡能穿回去,他指定得揪着那神棍的领子让他重算一遍。
秋风乍起,卷着断了线的雨丝吹进门洞里,水雾糊了满脸,额角的伤口耐不住“风吹雨打”,针扎似的疼。
林云野裹紧身上的卫衣外套,往门洞里缩了缩。
冷。
真踏马冷。
这雨越下越大,完全没有转停的迹象。
林云野扣上卫衣帽子,懒洋洋地靠回门板上,望着愈发朦胧的连天雨幕,正在心里盘算着有没有可能在这高贵的、豪华的、人情味有点欠缺的庄园住宅区里,拦一辆好心的豪华顺风车,捎带脚把他带下山去,就有两点灯光远远地从雨幕里透出来。
车!
开过来了!
林云野瞬间起立,三两步走到门洞边,朝着那车猛猛地挥手。
“砚舟少爷,云野小少爷在拦车。”
很不想搀和东家的“家庭纷争”,奈何云野小少爷把手挥成了风火轮,他实在不敢视而不见——门洞里那个作精小少爷他惹不起,车里这位大少爷他更不敢惹。
太难了。
司机老吴透过后视镜偷瞄了一眼后座上闭目养神的林砚舟,微微拔高声音,“您看……”
林砚舟捏捏发胀的眉心,撩开眼皮子朝车窗外看过去——
导致他连轴转72小时、收拾烂摊子的罪魁祸首,此刻正站在门洞下边,朝着他这边可劲儿晃着手,那精神抖擞的模样……
特别没心没肺。
林砚舟看着被冻得哆哆嗦嗦直倒脚、看上去竟有几分可怜的小土匪,不着痕迹地轻叹口气——他急匆匆赶回来,为的就是这个让人不省心的东西:“停车。”
雨大、风大。
林砚舟没劳烦老吴下车帮他开车门撑伞,自己撑开伞下车。
黑色的大伞探出车门,遮着风雨。
做工考究的小牛皮鞋踩在飘着落叶的小水洼里,漾点涟漪。恰有秋风起,卷着细密的雨丝飘过,打湿了深灰色西装裤的裤脚。
伞面迎着风雨轻抬。
林云野的视线不自觉地跟着那把不慌不忙的伞移动,顺着那两条裹在西装裤里的大长腿一直往上——
双襟马甲恰到好处地贴着劲瘦的腰,西装外套也没能完全掩去力量感的肩,性感的喉结、略显削薄的唇,以及那一张英俊锋锐的脸。
盘靓条顺,颜值120分。
这个男人从身材、到五官、再到品味,都正中他的审美靶心。
林云野下意识调整站姿,嘴角轻扬,把“帅哥”的眼睛当成他直播时的镜头,拿捏出最完美的角度,瞬间矜持:“嗨!帅哥,能帮我个忙吗?”
林砚舟脚步微顿。
在心里细品着小土匪这一声“帅哥”,不动声色地撑着伞走到台阶下,抬眼审视站在阶上的人。
19岁的青年,脸很嫩、皮肤很白,眼睛圆圆的、眼尾微微下垂,盯着你看的样子既清澈又无辜。
嗯。
眉宇间甚至还挂着几许未散尽的孩子气,看上去格外乖巧。
但,只是看上去罢了。
小土匪终究还是他小土匪。
林砚舟慢条斯理地抬手,指尖不轻不重地点在林云野额角那刚刚开始结痂的伤口上,似笑非笑:“小土匪,帅哥?”
林云野:“嘶!疼!”
卧槽!
虽然记忆碎片还没来得及理顺,但是,叫他“小土匪”的人有且只有“他”养父的大儿子——林砚舟。
所以,他这是“初来乍到”,一不留神就搞了一出“开局撩了他前大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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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云野左右倒换个不停的脚瞬间僵在原地,脚趾偷偷扣着鞋底,悄默声地抠着500平的大别野,攥住戳他额角伤口的手指,轻咳:“那,林先生?呃,疼疼疼!”
林云野攥着掌心里那根愈发用力的手指,拽。
没拽开。
垂眼看着那双流露出几分不悦的眼,林云野福至心灵,立马改口:“大哥,疼!”
林砚舟心里本来是压着几分火气的。
然而,听着小土匪这一声告饶似的“大哥”,再看着那双眼泪汪汪的眼就又没了脾气。
到底是让他收拾了十几年烂摊子的蠢弟弟。
抬脚走上台阶,把伞塞进小土匪那冻得冰凉的手里,林砚舟脱下西装外套,随手披在林云野肩上,轻斥:“小土匪,以后长点心,别再跟姓凌的搅合在一块,不然……”
林砚舟指尖点在林云野那又红又肿的额角,哼笑,“再叫我知道了,可就不止这么点疼了。”
林云野倒嘶一口凉气。
捂着被戳得可疼可疼的额角,泪汪汪地盯着林砚舟,脑子有点懵。
姓凌的?
哦。
姓凌的,凌陌,那个反派一号。
他总算从凌乱的记忆碎片里揪出了“姓凌的”是哪路妖魔,林砚舟已经越过他走远了。
裹紧披在肩头的西装外套,林云野轻嗅着清凉的檀木香,转身回望。
视线越过半敞着的门,看向逐渐走远的林砚舟。
没了西装外套的遮挡,修身的马甲和西裤将林砚舟那堪称卓越的线条呈现的淋漓尽致。
就,真棒!
可惜,这是他“大哥”,不能撩。
林云野视线落在林砚舟被雨丝打湿的肩头,微不可查地抿了下唇,轻哂:“放心,我又不是那个蠢蛋。”
“嘟——”
长长的鸣笛声,淹没了林云野近乎自言自语的应答。
林云野收回在庭院里流连的视线,慢悠悠地转过身,就见林砚舟那辆黑色迈巴赫后面停着一辆酒红色布加迪。
呵呵哒!
他还以为是林砚舟的司机在催他,原来是个开跑车的烧包在那按喇叭。
林云野撑着伞,拔腿走下两级台阶,在最后一级台阶上站定,居高临下地俯视那辆酒红色的跑车。
车窗玻璃适时降下,露出了一张五官堪称寡淡的脸。
嗯。
皮肤很白,戴着金丝眼镜,也算是斯文俊秀。
林云野端量着车里这人宛若随时要噶的气质,精准且迅速地在记忆片段里搜寻出了这人的身份——头号反派凌陌、林砚舟刚刚特意警告他不要“一起玩”的人。
这就巧了不是?
林云野揣摩着凌陌的目的,不禁轻笑:“呦!凌哥。”
凌陌扬眉。
不动声色地审视着仿佛有哪里不太一样了的林家小蠢货,抬手指指孤零零戳在门洞里的大行李箱,面上露出恰到好处的关心:“载你一程?”
林云野看着凌陌笑:“这怎么好意思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