玩家登陆的前一晚,我做了一个梦。
具体是什么内容呢?乱七八糟,总归是没有逻辑的。前因后果省略,只记得玩家说要骑我。
我露出额头上的犄角。
“我是魔王,不是龙。再怎么打,也只能变出犄角和尾巴。我不会飞的。”
在梦里,我还非常认真地解释了。醒来想想觉得非常傻,梦里的玩家就无理取闹,说你都是魔王了,那就变成龙,驮着我飞。
他说他就要骑我。
我不同意,然后我们就打起来了。
梦是在一片混乱中收尾的。
醒来的时候,我躺了很久,感觉身上很疼,就像是被人打了一顿。
我很生气。
我平时不是个赖床的人,但今天我决定赖床了。
和你们聊一聊我的身份。
我是一个npc。什么东西的npc呢?一款种田经营类基建游戏。像你们平时玩的什么星○谷,波○亚时光,玩家要种田挖矿,升级打怪,总归就是这么个玩意。
玩家不能只是孤独的一个人,他要交易,要活动,要有奖励和盛大的集会。
所以,游戏里会有一个小镇。
我是小镇的一个居民,就是这么个普普通通的npc。
……至于梦里的什么魔王?
忘了吧。这不是该聊的东西。
书归正传,由于这场梦的缘故,我破天荒晚起了半个小时,在床上思来想去,最后决定去找村长。
村长等待在村头。
玩家没有登陆的日子,他整日整日都会在那里等着。
我坐在老旧的巴士车上颠过去,一路上车零件叮当乱响。路很崎岖,车很老,这都是以后要玩家慢慢修的,游戏主线有各种任务发布。
巴士的窗玻璃碎了一半,阳光从头顶照下来,夹杂着风和泥土的香气。
我们小镇的人都互相认识,巴士的速度也不是很快,一路上,车辆晃悠悠超车过人,我就在路过的时候和他们抬手打招呼。
“辛迟,”他们问,“你要去哪里呀?”
“我去看看村长。”
对每个人我都这么说。
我们镇民是基本上不坐这趟巴士的,巴士的终点是玩家的农场,基本是一条专设专列。中间有一站是村头,摇摇欲坠的木牌子下,村长就站在那里。
他也是那种很村长的村长,胡子花白,两手拄着拐杖,蓝色的衣服上还有补丁。那根拐杖是我给他做的,用的村里最挺拔的一棵树,他很喜欢,连带着也很喜欢我。
巴士车还没停稳,村长就遥遥地招呼道:“小林,你怎么上这来了?”
忘了说,我姓林,全名叫林辛迟。
既然有魔王,那这肯定是一款西幻风格的游戏。我的中文名在这里格格不入,在人物的姓名框里,它会显示成辛迟·林;村长会叫我小林,至于别的人,他们就直呼其名。
辛迟单拎出来也挺好听的。
“我来陪你等一会。”我从车上下来说。
巴士车屁股里喷出了一股烟气,叮呤咣啷地又驶远了。
村头是我们这最安全、最平静的地方,没有石头怪,也没有跳来跳去的史莱姆。没有小怪,平时也没有什么人来。我陪村长,村长很高兴,连说了三个好字。
我又问:“玩家大概是什么时候到?”
“今天就来,”村长说,“也许要等到晚上吧。”
我就在旁边站了一会。
其实每一天问村长,村长都说玩家是今天来,他已经这样等了不知道多少天了。
今天的阳光很好,晒得我暖洋洋的,甚至有点想再回去窝一个回笼觉。我站着站着就有点犯困,遥远的鸟鸣声里,村长的声音又响起来:“他为什么还不来?”
他像自言自语,又像无意识地在问我。
再站下去,我们俩就真的很像《等待戈多》里的那俩无意义的流浪汉了,于是我认真地想了想:
“也许他是个很忙很忙的大学生吧。”
“哦,这样啊。”
村长重复了一遍,“很忙很忙的大学生。”
过了一会,他又问:“他为什么还不来?”
其实我已经习惯了。
村长的表现,就像他明明已经听到了我的话,但又突然间忘记了。这是很正常的,我说也许玩家是很忙很忙的大学生——这个概念定义,已经涉及到了游戏之外的事。
在我们的世界里,所有超越游戏框架的东西,都会从npc的记忆里自动清除。
你问我为什么会知道?
因为我是特殊的。
我不但知道,我还能看到。
出门的时候,门口的精灵给我占卜,说今天有75的可能性会降雨。好的不灵坏的灵,果不其然,我来的时候还阳光明媚,不一会,村东头的乌云已经慢慢地压过来了。
我不想村长在这里淋雨,更不想陪他在这里淋雨,所以,我决定看一看玩家到底在干什么。
一丝电流从指尖探出,顺游戏钻进了网线里。
我的一半意识也附着在这道电流上。游戏之外的网络错综复杂,无数堆叠的端口构成了一个无穷无尽的立体迷宫,好在我以前留了后门,感应着路标的位置,再一次睁开眼时,我看到了玩家的脸。
电脑的摄像头后,飞快闪过了一道白光。
我从不说谎,屏幕外坐着的的确是一名年轻的大学生。很周正,眉眼干净间,有一种勃勃而发的英气。
一个支架固定着麦克风,悬停在他面前的右上方。玩家还是一名游戏主播,他正调试着画面设置,一边等游戏加载,一边和屏幕右边的弹幕互动。
“‘主播怎么想到了这个游戏?’——啊,想玩就玩了。最近没有什么新游,还是老经典更有意思。”
“《小镇物语》。说起来,这也是一款很经典的老游戏了,我一直没玩过,挺可惜的,正好借这个机会补一补。”
游戏加载的进度条一动不动,卡在98的地方已经很久了。一般人这个时候,早就不耐烦地敲击鼠标,更有甚者还会重启再来。
玩家却没有什么不耐烦的意思,端起水杯喝了口水,继续细细地看着滚动的文字。
【一定要玩!超级棒的,不玩简直是一种损失。我一周目超级爱钓鱼,连田都没怎么种哈哈哈哈】
【以前萌新的我到了矿洞,没找到传送键,以为这是个挖矿游戏,就用一身白板硬生生干穿了50层】
下面还有回复这条的。
【哇,大佬这技术666,有手法的呀】
【我在35层的哥布林那死去活来很久了,扑通一声求大佬教我操作!】
【我还记得下矿……第一次知道,种田游戏也需要手速(抹泪)】
我在的游戏的确很老,很经典,弹幕大多数早已玩过,此刻热烈地讨论起来。
玩家看着上面七嘴八舌的弹幕,却没有突兀地插话进去,任由他们瞎唠,自己轻轻地笑了笑。
——这个做法就让我很有好感。
因为我意识到,玩家是一个很有分寸的人。
这里的“分寸”,其实指的是一种边界感,如果是一般博流量的主播,这个时候可能已经顺口引导起一些话题了,但他没有,他只是在旁边笑。
可能这么说还是抽象。我想想,该怎么解释我的这种感受呢?
就举个例子好了。
比如现在,你们肯定想问我,为什么村长不记得我说的“很忙很忙的大学生”,而我不仅知道这一点,还能顺着网线往游戏外看?
这就是一种非常没有边界感的提问方式。
反正我是不会回答的。
直播间的弹幕滚得很快,看来玩家也是个一个小有粉丝量的主播,一眨眼的功夫,文本已经刷过了几大屏幕。
游戏的进度条跳到“99”,又卡住了,这个时候,弹幕滑过了一条提问。
【主播主播,你有没有想好先攻略哪一个npc呀?】
这个话题我有点兴趣。
我往玩家的脸上瞅,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的表情似乎轻微地愣了愣。
玩家之前说,自己没玩过这款游戏,那我预设他也是不清楚里面的npc的。显然弹幕和我想到一块去,上面已经开始科普起来:
【巴利我的金毛狗勾!热情开朗,就像邻家哥哥一样,而且他超好攻略的!下雨了还会主动帮你收衣服,入股不亏!】
【当然是塞巴斯蒂安了。阴郁自闭的社恐艺术家,但掀起刘海来超帅的,谁能不喜欢他?】
【要论性价比还是富商沙瓦迪卡,所有的商店都能给你打八折,土豪您还缺腿部挂件吗jpg】
直播间七嘴八舌地说了一堆,我还看到了我的名字。
【为什么没有人说林辛迟?虽然他什么事都不会做,但是他好看呀!】
【攻略收益只是一管体力条的区别,好看可是一辈子的事!】
“……”
这一定是我的黑粉。
我是不觉得我好看的,在我的观点里,玩家公认的美男应该是塞巴斯蒂安一类。
冷漠阴郁的艺术家,熟了以后又能窥探到他天马行空而五彩斑斓的内心世界,这种反差就让他很有人气。
我想偷偷把这些弹幕都屏蔽掉,但没想到,玩家这时候有了反应。
等待游戏加载的时间里,他一开始只是喝水,看弹幕,耐心地回答问题。
无论怎么看,都是一个精神非常稳定的大学生。
——直到弹幕上出现我的名字,他无声地用口型默念了一遍,辛迟。
然后,我就看到他脸红了。
那种红是一点点泛上来的,先从脖颈,到侧颊,到颧骨。我中途小小走了会神,注意力再从弹幕上挪回来的时候,就看见他像一只在锅里蒸熟的虾。
脸已经红透了,发梢尖尖还冒着热气。
……
啊?
我有点懵。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