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雪城。
这是一座孤城,偏安在江南,随春花秋月,四季流转。但凡人皆知,飞雪城每七天下一次雪,每当下雪时分,飞白漫天,随风而散,覆在亭楼红瓦,如履轻纱,落在青苔小径,如浮云垂地,别有一番烂漫光景。
城中的人,早已习惯了飞雪漫天的景色,一众名士隐居于内,平日谈文论墨,酩酊浮白,飞阁楼台上,掩映着琉光,随遇而安的景象蔓延在城中处处角落。
三月的天,草长莺飞,青石碧水之上,漫舞粉红花瓣,一汪葱郁的绿,翩起无限涟漪。
古琴音动,飘渺在波光雾色之中,泛起清音如水,窈乐如仙。
一名白衣男子,从旁边的楼阁抚琴而出,飞身点水,轻轻落在湖面之上。
那男子是绝美的,细碎长发散落腰际,发髻上束青白玉冠,紧腰玉石镶带扣,一袭绣缎白袍更衬得他如雪的肌肤,倜傥俊逸的脸庞下,鼻尖高挺,眉宇清秀,再加上一双漆黑的眸子深不见底,初见如雕琢的美玉,细看之下又有几分忧郁,整张面孔足以魅惑众生。
他修长的手如雕琢一般,指尖轻点,面前的古琴随之而弦。
古琴长约三尺六寸,紫檀为木,白玉为足,红漆精琢,弦音一响,发出琅琅环佩声,如切如磋,更衬得男子的高贵与典雅。
五弦拨弄,随宫、商、角、征、羽音律而动,忽地,他弹指一挥,一根琴弦跃然而出,点在绿湖之上,撩拨起几许飞花,如商音嘹亮升空,后又如羽音,和润畅流,直扑向对面。
迎面飞身而来的,又是一名男子。那男子垂肩的长发,略有些零散,一眼望去,沧桑之下,尽是洒脱不羁与桀然不驯。
男子浓眉朗目,一双眸子也是黑而深邃,穿透其中,仿佛洞见无穷无尽的深渊。近看之下,五官分明,亦如精雕。
他一袭青衫长袍,宽大的衣袖褶着金绣鸟鸾,腰间凝佩叮铃作响,长袖一挥,举手投足间,尽是张扬与豪爽,竟隐约带了几分帝王般的霸气。
他飞身于空,唇边一小巧精致的笙簧,泛着流光溢彩,将五音之律幻成一道剑符,飞起的水珠打落回湖面。
男子的笙箫忽而婉转低徊,忽而清音嘹亮,与之前男子的琴音,相诉相合,如神契一般。
这首曲,正是流传于世的《广陵散》,只是,这首杀戮之曲,在他二人手中,少了几分血腥之气,浅吟徘徊的,是对壮士悲歌的扼腕与无尽的伤感与落寞。
琴笙相得益彰,浮音泛起微光,洒在碧水之上,青烟浩渺,涟漪起伏,如棋逢对手,如知音难觅。
一曲忽断,白衣男子从琴侧抽出一柄鱼肠软剑,飞身而起,剑刃折弯于水面,无数水花弹起,在浮光之下,如泛白之镜,明艳照人。
青衣男子也不示弱,手中横刀划过,水光化成凋零之雨,倾泻而下。
二人在空中几招对峙,均不呈败相,青衣男子忽然抬起手中偃月般的刀刃,划过湖边浮动的柳枝,青叶散落,直扑向对方,白衣男子又弹出一根琴弦,随剑光飞舞,将袭面而来的叶,撕裂成碎片,如羽音落水,连绵着幽长深远的余音。
白衣男子抚琴落回原地,青衣男子也飘至其身侧,横倚于树下,将手中的笙簧置于一旁,抬手举起一坛佳酿,酣畅入口,
“美酒抚音,在这碧水寒江之上,也就只有白轩公子的琴韵,才配得上这般如画的风景……”
“琴之五相,便如人生五味,是扬是抑,是甘是甜,也就只有夜将军,能解我曲中之意。”
二人相视一笑,眼神中满是惺惺相惜。
那青衣男子的黑瞳讳莫如深,令人忍不住探寻藏于其底的沧海桑田。
白衣男子的清眸亦讳莫如深,令城中万千女子为之倾慕。他修长的手,宛若精工雕琢的玉,取出一绣布,将笙簧小心翼翼地包裹,
“十八笙簧与我这伏瑶环佩一样,采自长白山千年灵木雕制,当年连华山长老欲观此琴都被我拒之,也就只有你夜将军,我才以此相迎……”
“休再提将军二字!做将军有什么好,还不若在你这珍藏无数的烟雨阁,鸣琴论剑,来得畅快!”
“夜孤寒,你又跑到这里寻欢饮醉来了!”
一个妩媚的女子声音从不远处飘来,她一袭绯红色云缎长裙,翩然于空,若红鸾展翅,裙上穿花绣蝶,尽透玲珑曲线。
她发髻垂鬟,斜插一支金络步摇,细发散落周侧,柳叶弯眉,面孔白如凝脂,朱唇冽艳,一双桃花眼尽显风情之色。她周身散发着玉麝之香,如百花之中娇艳绽放的红玫,浓香艳抹胜群芳。
女子飘落在夜孤寒的身侧,抬起她纤长的玉手,将夜孤寒手中的酒抢过,一饮而尽。
“幻花坊忙的不可开交,你二人却有这般闲情雅致,在此快活!”
“又有何新鲜事?”
夜孤寒仿佛见惯不怪,一脸放浪不羁的模样,酒不醉人人自醉。
“王、石两家宗族斗富都斗到我幻花坊来了,王家公子刚包下坊内所有的姑娘们舞乐,石家的少爷就将从产自江陵的万年珊瑚玉摔在当场,引得万人拾捡,我好不容易才安抚住他们……”
女子柔媚的声音,略带几分倦怠,她慵懒地坐在两位男子之间,风情之中衔着几分高贵。
“这幻花坊一百八十位琴师,一百八十位舞姬,上门的客人,没有上万也有成千,还没有花楼主摆不平的事!……”
白轩公子悠然地拨弄起手中的琴弦。
那女子便是幻花坊的坊主花珞娘。她听了白轩公子的话,抬手翩袖,几根抹着红印的玉指按在白轩公子那张抚琴的手上,浅吟的琴音戈然而止。
“这些年来,若无你白轩公子从旁指点,调教琴艺,情急之时化解危难,哪有幻花坊的今天?……”
花楼主凝眸望着白轩公子,深黑的瞳孔尽是温柔。
“夜将军的龙吟刀愈发精妙,花楼主得此爱将,我便省心不少……”
“你白轩这一手飞花斩音,才是上乘,难怪咱们花楼主整颗心,都在你身上……”
“好了好了,你们两个就别在这悠然自得了。这不,任务又来了。”
花珞娘抬手抚掌,眼前忽如一道电光闪过,一只周身白青羽毛的信鸽落在花楼主的指尖,口中衔着一张纸,若梧桐树下凋落的叶。
“这次又是哪家豪门官宦?”
“这次怕是棘手了。与你一样,是个将军……”
她铺开纸,上面赫然四个字—“将军王敦”,笔墨如新,浸透着江湖予取予夺的杀伐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