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晚自习的下课铃才刚刚打响,赵小铭就已经跑出高三教学区的大门了。
即便后面还有两节晚自习课,即便天空中已经飘起了沁凉的小雨,但这并不能够动摇一丁点儿他逃学的决心。
路过高三教学区门口的月考成绩展示栏时,赵小铭还特意从裤兜中掏出来了早就准备好的红色马克笔,在全年级第一梁别宴的名字上画了一个醒目的红叉,又引申出了一个箭头,配文曰:此人甚贱。
并非诬陷,他是真的觉得梁别宴这个人特别贱。他俩明明都不是一个班的人,甚至连教室都不在一层楼,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但梁别宴就是特别热衷于找他的麻烦,处处针对他,不是对他的穿着打扮评头论足就是对他的学习成绩指手画脚,恨不得从头发丝到脚底板把他浑身上下的毛病挑一个遍。
虽然他平时的穿着打扮确实是标新立异,学习成绩也确实是不堪一提,还热衷于破坏校规校纪,特别值得批评,但关键是,这和梁别宴有什么关系呢?梁别宴是他爹还是他妈呀?凭什么对他要求这么高?
最可气的是,梁别宴每次训斥完他之后,还总是会恨铁不成钢地甩一句:“皇天后土,怎么就会养出你这种纨绔?”
就莫名其妙!
不管是他说话的神态和语气,还是遣词造句,都很莫名其妙。
况且,以赵小铭那点浅薄的文学素养来说,他压根儿就听不明白“皇天后土”是什么意思。但如果,他真听懂了这其中隐含的“神祇后人”的意思,他只会更莫名其妙。
与此同时,赵小铭还特别百思不得其解,自己到底什么时候的罪过梁别宴?他向来是遵守江湖规矩和国际惯例的:身为资深学渣和纨绔子弟,绝不能主动招惹受老师和校领导宠爱的学霸们,更不能影响学霸们的学习。
说白了,他赵小铭就算是个纨绔,但也只纨绔自己,从没影响过其他人,梁别宴他凭什么处处针对他?觉得他好欺负?
赵小铭绝不是个软柿子,所以他也不是没有反击过,但是怎么说呢,梁别宴这个人嘿,还真有点儿神秘感在身上。
无论是在校内还是在校外,赵小铭都带着拥趸尾随过梁别宴,本是想围堵他,再狠狠地教训他一番,但却无一次成功过,因为,梁别宴会自行消失。
赵小铭曾不止一次地亲眼看到过梁别宴拐进了没有出路的死胡同或者没有后门的男厕所,但等他带着人手追进去之后,就没人了,梁别宴不见了,像是凭空蒸发了一样,神奇得很,却又有些惊悚和诡异,走近科学都解释不了的那种。
如此折腾了两三次之后,男生内部就开始流传传闻,说梁别宴是资深玄门弟子,有点儿道行在身上,所以才喜欢独来独往,就是不确定他修的是正道还是邪道,反正神秘兮兮的,还是尽量躲他远点比较好。但女生们却对此传闻嗤之以鼻,觉得都是他们这些男的嫉妒梁别宴长得帅才编排出了这种流言诋毁他。
赵小铭却心知肚明,这绝对不是流言,但他并不畏惧梁别宴,始终没有放弃打击报复梁别宴的决心,但无奈的是,平时跟他一起混的那帮狐朋狗友们却不敢再陪同他一起去围堵梁别宴了。
在江湖义气和好好活着之间,他们选择了好好活着。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万一梁别宴真的会搞一些灵力怪神的东西呢?偷偷调查他们的八字下降头怎么办?
即便是再不学无术的纨绔,也懂得敬畏——赵小铭除外;赵小铭觉得自己的八字硬;赵小铭是个坚定的无神论者。
小铭头铁,小铭逃学,小铭拿红笔,小铭画叉叉,不然实在是难消自己的心头之恨。
写完最后一个“贱”字之后,赵小铭重新把马克笔揣回了裤兜里,然后抬手摸了摸你自己几乎被剃秃了的寸头,心疼地长叹一口气,在心头缅怀起了自己那一头因被梁别宴犯贱报告年级长而被逼无奈剃掉了的酷炫的金色摩根烫。
好好一潮男,转眼之间就变出家人了。
顶着秋日的沁凉小雨往学校后门跑的时候,赵小铭还在心里狠狠地想着:你梁别宴不让老子逃学,不让老子去后山,老子就偏要逃学,偏就要去后山。
我命由我不由天,更不由你这个姓梁的傻x。
赵小铭这人吧,也真是叛逆,为了彰显自己的帅气和男子汉气概,在凉飕飕的十月中旬依旧穿着夏季的短袖校服,还特意把右边的裤腿卷到了膝盖处,自以为很酷地露出了自己修长紧实的小腿和全球限量版篮球鞋。
私立贵族学校占地广阔,承包了整个半山腰,他从高三教学区跑到学校后门的时候,浑身上下几乎都要被淋湿透了。夜间阴凉的小风一刮,还有点儿冷,鸡婆疙瘩都被激出来了。弯腰把裤腿往下撸的时候,赵小铭突然就有点儿后悔为什么没穿个外套出来。
学校后门是两扇高大的黑漆铁栅栏门,门上常年挂着粗硕的铁锁链,门外就是植被繁茂的后山。学校为了以防学生逃学,锁链经常换新,旁边的墙头上还安装着两台实时监控。
但对经常逃学的赵小铭来说,这压根儿就算不上是困难。他并没有直奔那道铁栅栏门而去,而是跑进了旁边儿的废弃寝室楼里。
这栋寝室楼紧挨着学校后墙而建,上到三楼随便找个背向的寝室从窗户往外跳,就能跳到后山上。
然而就在赵小铭冲进这栋废弃寝室楼大门的那一刻,突然迎面刮来了一阵阴气十足的穿堂风,冻得他不由一哆嗦,原本急剧的脚步也跟着一僵,整个人不由愣在了当场。
楼里早已断了水电,充斥着浮灰味道的空气潮湿而阴凉,周遭漆黑又安静,静到只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和心跳声。
赵小铭赶忙从裤兜里掏出了手机,打开了手电筒。
灯光亮起的那一刻,他首先看到的就是位于自己正前方通往上层的楼梯;将灯往左打,是通往西边的走廊,右边是通往东边的走廊,两侧走廊一样的逼仄幽深,无底洞一般吞噬着灯光。
不对劲儿、很不对劲儿……这楼都没后门,正对面的那道楼梯上连扇窗户都没开,哪来的穿堂风啊?
一定是有人搞鬼。
太下作了!
坚定的无神论者赵小铭举着手机在楼梯口附近的寝室门外转了一圈,还专门透过门上嵌着的那扇玻璃窗往寝室里面望了望,但除了堆积在黑暗中的一堆废弃床架和桌椅之外,他什么异常都没看到。
要不是每间寝室的门外都挂了锁,他一定会一间接一间地把门推开进屋查看,直到把吓唬他的那个罪魁祸首揪出来为止。
“我告诉你梁别宴,你少跟老子搞这套,老子只信奉科学,压根儿不吃这套。”
雄赳赳气昂昂地说完这句话之后,赵小铭直接举着手机踏上了通往上层的楼梯,孤独的脚步声在空旷的寝室楼中响亮回荡,坚定到可以直接入党。
越往上走,空气越阴凉、越潮湿,不似是在高层,倒像是往地底下走了,轻而易举地就让人联想到了墓穴、墓道这种联通阴间的东西。
寂寥的感觉也越来越强盛,来到三楼之后,甚至可以听到从卫生间里传来的清脆滴水声。
滴答、滴答、滴答……缓慢而悠长,在无人的废弃空间中经久不息。
但关键是,这楼早就停水电了,卫生间里面哪来的滴水声啊?
赵小铭还真就不信这个邪了,坚定不移地认为是有人在暗中搞鬼,直接举着手机去了走廊西侧尽头的公共厕所,途经二三十间封闭寝室,挨个趴门上透过小窗朝里面查看。
由于追凶心切,他甚至都没注意到挂在脖子里的祖传玉佩在不断发热。
越靠近尽头的公共厕所,玉佩热得就越厉害,像是被吊在了火上烤。
待赵小铭举着手电来到厕所门口时,才意识到了胸前的灼烧感,还是皮肤被烫了一下之后才意识到的。他疼得“嘶”了一声,赶忙扯起红绳把垂在胸前的那块翡翠色的玉佩给捞了起来,奇怪地摸了一下,然后更奇怪了:不烫啊,一点都不烫,但也不是完全冰凉的,触手温润,显而易见是汲取了他的体温才变得温热的,根本不会自己发烫。
一定是他自己产生幻觉了。
都怪那个背后搞小动作的人,把他这种坚定的无神论者都给搞得神神叨叨了!
“梁别宴,老子再警告你一次,少在背后搞小动作。”赵小铭重新把祖传玉佩塞回了校服衣领里,然后阔步走进了阴暗的大厕所里,势必要把梁别宴给揪出来,然后把他打到妈都不认为止。
这是一栋废弃的女寝楼,进了卫生间之后,正对面是一扇窗户,窗外便是覆盖着潮湿杂乱植被的高大山体,月光透不进来,卫生间中更是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只能通过手机照明视物。
赵小铭将手电光往左打,看到了一排白色的洗手池,墙壁上挂着一块儿完整的长方形大镜子,灰蒙蒙地反射着手机的冷光;右边是四个隔间,门板全部漆成了灰白色,上面布满了肮脏到令人作呕的灰尘和污渍。
外侧的三个隔间门都是半掩着的,赵小铭也不嫌脏,更不害怕,直接伸出手挨个推开查看,但每一扇门内都没有异样,直到他来到了最里侧的那扇隔间门外。
门从里面反锁了,那股连绵不断的阴森滴水声也是从这扇门里传出来的。
好小子,终于逮到你了!
赵小铭冷笑一声,把手机叼在了嘴里,然后原地起跳,直接用双手撑住了门板上沿,探着脑袋朝下方查看,再然后,彻底傻眼了,里面除了一个被水泥堵死了的蹲坑之外,什么都没有……
但那股滴水声却还在均匀地、清脆地、幽长地响着。
赵小铭懵逼了,冷汗瞬间就沿着鬓角流了下来。
又是“滴答”一声,一滴冰凉的水滴到了他高挺的鼻尖上。
赵小铭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梗着脖子一点点地抬头看去,叼在嘴里的光源也在不断上移。
原本刷了白的天花板上,浮动着一层密密麻麻的乌黑头发,一位身穿红衣、肌肤苍白的女人,盘旋着覆盖着血红色粘腻鳞片的蛇尾,倒挂在天花板上,正在用一双黄幽幽的竖瞳蛇眼冷冷地盯着他看。
那一层蠕动在天花板上的漆黑头发,全是从这位人身蛇尾的怪物的脑袋上长出来的。
与之对视的那一刻,女蛇精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殷红色的唇畔缓缓浮出了一抹诡异又阴森的笑容,说话时,分叉的细长蛇信在口中时吐时收:“好浓郁的妖神混血的味道。”
我艹,它竟然还会说话???
赵小铭满脑子都是懵逼的,眼前正在发生的这一切都完全超出了他的认知范围,从而导致了他的大脑和四肢都产生了暂时的短路,浑身都是僵的,如同被雷劈了一般一动不动地挂在了门框上。
但这个夜晚注定是离奇的,只有他想不到,没有这个世界做不到。
下一秒,又从卫生间门口传来了一道呕哑嘲哳、难分男女的刺耳声音:“但他身上没有人类的味道,不该这样,他是三界混血。”
啊???
wtf???
还三界混血???
我他妈纯纯平凡人类,考试都不及格的那种!
但赵小铭惊恐地转头去看,却只在厕所门口看到了一片黑暗,连个人影都没看到。哪怕是个怪物呢,也总得显个形吧?
紧接着,就又听红衣女蛇精恶狠狠地开口:“管他有没有人味儿呢,先吃了再说。”
门口刺耳声音再度响起:“也是,妖神混血难得一见,你我联手合食了他,修为必定大获精进。”
赵小铭:“???”
怪不得,他总觉得这个女蛇精看他的眼神奇怪,原来在馋他的身子!
不带黄的那种馋,是真的馋!
他甚至都能看到蛇精嘴边冒出来的涎水……
蛇精目光一凛,背后蠕动的头发突然耸直高竖,如同一根根尖锐的利箭一般对准了赵小铭。
救、救命!
被吓到呼吸停滞的同时,赵小铭的头皮也开始一阵阵的发麻,内心更是惊悚万分,瞳孔都开始放大了。他甚至都忘了尖叫,手一软,直接从门板上摔了下来,叼在嘴里的手机都摔倒了地上,还是屏幕朝上摔得,手电光被地板压制,恐怖的卫生间瞬间陷入了黑暗中。
但却没完全暗,竟然还有光源,来自于他的胸口。
祖传玉佩被甩出了衣领,悬挂在他的胸口,在黑暗中泛起了晶莹温润的绿光,灵气流转,强盛逼人。
“这是何等宝物?”呕哑嘲哳的刺耳声音惊叹着响起。
“真不愧是上古神祇的后裔,戴得玉佩都这般好。”红衣蛇精显然又起了夺宝的心,天花板上的头发登时万箭齐发,直对赵小铭后背而来,腾腾杀气四溢。
熟知就在箭头即将击中赵小铭那一刻,流转在宝玉上的温润绿光突然璀璨大盛,强烈夺目光芒四射,转瞬之间就将那无数根黑发长箭尽数弹开了,力道强悍而霸道,甚至有还几根箭簇被其扭转了方向,坚锐箭头直奔红衣蛇精而去。
另有几道绿光刺向了卫生间门口,黑暗中开始有生物左闪右躲,忽然“咕呱”一声,落到了赵小铭眼前。
借着胸口绿光,赵小铭看到,那是一只背后长满了独立眼睛的黑色六脚蟾蜍,每一只眼球都会转、眼皮都会眨,吧哒吧哒地滑着粘液。
这个世界,突然就不可信了,甚至还没梁别宴这个神棍的忠告可信度高。
趁着红衣蛇妖和黑蟾蜍与绿光缠斗的同时,赵小铭迅速从冰冷的地板上爬了起来,拔腿就跑,哪知求生心切,跑得有点儿猛了,左脚板绊了右脚,扑通一声,又重重地摔地上了,这次还是脸贴地,挂在脖子上的玉佩都甩到前面去了。
赵小铭甚至都没有时间去查看宝玉碎没,慢一秒可能都会被当成食物吃掉,强忍着浑身剧痛以最快的速度从地上爬了起来,却没察觉自己已经流了鼻血。
起身的那一刻,鼻血滴到了玉佩上。
咔嘣一声响,玉佩裂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