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锐坐在床头,斜靠在被子上。
将右手的烟慢慢放到嘴上,使劲吸了一口,转头问陈峰:
“疯子,几点了?”
身高不到一米六、但非说自己有一米六三的陈峰,蜷缩在门口的木凳子上,头也不抬地闷声答到:
“6点!”
陈峰,林锐的大专同学,两个人学的都是“机修专业”,毕业后就分配到了大跃进煤矿实习。
陈峰是矿上的子弟,因为一次喝醉酒后,醒来发现睡在自己家门口,就决定离家出走。原因是:他认为自己喝醉后是回到家里的,并且盖上被子睡在了床上,没想到第二天醒来的时候,竟是睡在了门口。他认为,这一定是家里那个因为恨铁不成钢,就对他“深恶痛绝”的老爹将他抱出来丢在门口的。本来就和老爸不对付的陈峰,觉得受到了奇耻大辱,所以就决定离开那个“万恶”的家,实现自己的人生自由。带着自己那套燕舞音响和收录机,搬进了林锐租的这个12平米的油毛毡民房内。
“哎哟,饿惨咯,咋个还没有来嘛……”
上半身躺在床上,伸着懒腰的罗老五双手抓向空中,发出了灵魂般的拷问。
罗老五,退伍军人。转业后因为父母是大跃进煤矿的职工,所以就分配到了大跃进煤矿技术科,和陈峰是发小。基于“同学的发小就是兄弟”这个原理,所以几人走得非常近。
每天按部就班的工作内容,让他们一天到晚无所事事,除了喝酒,实在找不到任何为之奋斗的人生目标,按照他们的说法:就是混吃等死!
今天是月中,正好是矿上瓦斯队发工资的时间。
矿上不同的部门发工资时间都不相同,地面工种多是月初,井下工种就是月中。
罗老五的工资是月初发,早就被大家吃了个干干净净。至于林锐和陈峰那十九块五毛钱的实习工资,大家都没有打过他们的主意,因为他们自己都没有期待过,这点钱,每个月抽烟都不够。
瓦斯队就不同了,这个工种属于井下作业,每个月的井下补贴就不少,加上基本工资和奖金,就很可观。
董平安是林锐的发小,都是另一个矿区紫金煤矿的子弟,因为父母工作调动到了大跃进矿,所以董平安在技术学校毕业后就分配到了大跃进矿,学的井下通风专业,进的矿上瓦斯队。
工作了两年时间的董平安,每个月能开到一百七八十元钱的工资。
巨款,这绝对是巨款,特别是对林锐和陈峰这两个穷逼而言!
基于“同学的发小就是兄弟”这个原理,所以大家都在真诚地等待着他的归来。
……
“董哥,回来了!”
伴随着疯子几近于舔狗般的招呼声,大家都振奋起来。
“哈哈哈哈,你这厮儿咋个现在才来,还以为你要放我们‘鸽子’嘞!”林锐满脸笑容。三人热情洋溢地将“董哥”招呼进了房间,期盼的眼神暖洋洋地撒在“董哥”脸上……
“只发了9分钱!”
“9分钱!”大家都没听懂,他接着说:
“上个月在井下抽烟被纠察队抓住,本来是要开除的,后来因为领导和我老爹都是老熟人,所以只给了个开除留矿查看和罚款的处罚。”
用手扣了扣鼻孔,继续说到:
“这个月开始扣工资,因为一个月工资不够处罚,所以只扣了个整数,就剩下9分钱了!”
整个房间安静了下来,突然觉得这个才12个平米的民房好空旷。
随后四人爆发出哄堂大笑,指着董平安眼泪都流了出来,看着董平安那刚从井下上来、两眼都还没有洗干净的黑眼圈,大家更是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罗老五滚到了床上……
林锐还是很相信董平安这个发小的,虽然陈峰和罗老五在等待的过程中怀疑过董平安有放大家“鸽子”的嫌疑,但是,从现在疯子和老五爽朗的笑声中,也看到了他们的释然。
既然到了饭点,大家又等了这么长时间,总不能不吃饭吧。而且,四个大老爷们在一起只吃顿饭不喝酒,是不是很说不过去。
“今天晚上怎么解决?”林锐开口问道。
罗老五说:
“我已经把丁字路口的四家馆子全部赊过了好几遍,而且一家都还没有还清楚,估计恼火!”。
“我也一样。不过十字路口最下边那家烙锅店我还没有去赊过,可能赊得到。不过要晚点时间她才会出摊。”董平安说。
“扯卵谈,谁还能等得到吃宵夜的时间!现在是要解决下午这顿饭的事情!”
“看我的,你们等我消息!”
说罢,陈峰转身迈过地上的空酒瓶,向门外走去。
这12平米的房间,除了一张床、两张独木凳外,就剩下陈峰从家里搬过来的那套音响和半屋子的空酒瓶、半屋子的烟蒂儿了。
伴随着崔健老师那首《快让我在雪地上撒点儿野》的歌声,疯子的身影穿过从门外射进屋的阳光,卷起灰尘,洒脱而去。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大家都打心里觉得——他不再是那个一米五几的猥琐男,而是有着担当和责任感的男子汉。
“峰哥雄起!”罗老五为他壮行。
“……因为我的病就是没有感觉。给我点肉、给我点儿血,换掉我的志如钢、志如铁……”歌声在屋内回荡,歌词却随他而去。
半个小时后,陈峰出现在门口,昏暗的灯光照在他“坚毅”的脸上,使劲一甩头:
“走!”
一米七八的林锐、一米七二的董平安和罗老五紧跟在陈峰身后。
到了百米外十字路口的《刘姨妈家常菜馆》,陈峰转过头说:
“我先进入,你们过五分钟再进来!”。
五分钟后,林锐三人走进小菜馆,在四根40瓦日光灯的照射下,小饭馆内明亮且温馨。十几个炒菜和白菜豆腐汤已经摆在了木桌上,菜的搭配非常合理,不但有青椒炒肉、回锅肉,还有腊肉香肠和花生米,堪称奢侈。
菜是好菜,就缺酒水了。
林锐转身出门走到了马路对面的小卖部,看似和老板交流了几句后,就提了两瓶白酒和一件啤酒走了回来。
三人发出了阵阵惊呼:
“卧槽!你是怎么做到的?!”
“没办法,人太帅。老板娘可能是想把她家女儿嫁给我。”
哈哈哈哈……
只要有酒,你说了什么和做了什么,都与大家没有半毛钱关系,七手八脚的打开了白酒瓶盖:
“老板,拿三个玻璃杯过来!”林锐高声喊道。
刘姨妈板着可以拧出水的老脸,拿着杯子走了过来:
“罗老五,你赊的账好久还!”
“月底发工资就来结!”罗老五斩钉截铁地回答。
“那么你呢,你又好久来结?”
董平安舔起脸嬉笑着说:
“我下个月开工资就来结。”
“你今天不是就发工资吗,咋个要拖到下个月才结,一个月推一个月的!!!”
“唉……”
董平安脸上露出无奈的表情,微微摇着的头低了下去:
“我三弟在大学,说是要缴什么资料费,又不敢问父母要,因为他知道父母都是工人,每个月也开不了几个工资。而且还有个二哥也还在读书,压力很重,所以只能向我这个当哥的开口。”
猛然抬头,脸上露出坚毅的表情:
“父母辛苦了一辈子,也没有享到什么福,我这个当大哥的既然已经工作了,就算工资再低,也不能没有担当、更不能不为父母分担。所以,我把钱寄给了我家老三。”
“不过!”稍作停顿后,他对着刘姨妈肯定地说:
“刘姨妈您放心,我下个月一定过来还钱。”
“唉,现在的娃娃啊,读个书是真的是废钱……”
刘姨妈喃喃地念着走回到灶子边。
董罗老五一边倒酒、一边带着崇敬和请教的语气问到:
“哎,疯子,这一大桌菜你是怎么搞到的?”
接着倒第二杯白酒:
“这也太牛逼了吧!我们以前赊账,老板都不会给我们炒最贵的菜,最多一个青椒炒肉,外加几个炒蔬菜和花生米,今天居然还有粉蒸肉,传授下经验!”
随后将倒满的四杯酒,一杯一杯放到了每个人面前,并和大家一起盯着陈峰。
“老板是我保保!”
“保保?保保是什么?”
“就是干妈!”
罗老五恍然大悟:
“原来如此!怪不得你小子有这个面子哟!我还……”
“卵!”
陈峰打断了罗老五的话:
“我是给她说家里的保险丝烧了,没有电做不了饭。所以我妈让我过来炒几个菜,一会儿一家人就在这点吃饭。”
陈峰狡黠的笑着,他额头大、下巴尖,更显神秘:
“等她炒完菜,在做汤的时候,我就说去叫爹妈和两个妹妹。知道刚才我为什么要叫你们过五分钟后再进来吗?”
不等我们回答,他继续说:
“就是告诉保保家里的电修好了,他们不过来吃了。为了不浪费这一桌菜,才叫你们过来吃的。”
智慧,绝对的智慧!这个子矮的人心眼就是多,疯子把“吃鸡吃鸡,吃隔壁邻居”这个真理演绎得淋漓尽致!
林锐提议:“来来来,大家举杯,为我们的峰哥干一杯!”
干!
干!
干!……
大家都贪婪地喝了一大口。
陈峰咀嚼着粉蒸肉,向林锐问到:
“你的酒又是咋个赊到的?那家老板可是在矿上出了名的‘兔’!”(兔,就是不近人情)
“就是!就是!还没有听说过哪一个人能在她家赊到东西。”罗老五将花生投进嘴里和董平安一起附和。
“真的啊,怕不会哟。”
林锐疑惑的回答:
“我觉得那个老板除了没见过她笑,还是很面善的嘛,我都是在她家买烟……会不会是这个原因哟?”
林锐突然想到一个事情:
“有一次发工资,我拿十块钱去买烟,她退了我四十八块五角钱,我也鬼使神差地收下钱走了。半路上反应过来,我他妈就十九块五毛钱的工资,怎么可能退这么多钱?比我工资还高!她一定是把我的十块钱当成五十块钱了,所以我又返回去把四十块钱还给了她。”
“煞笔!”
“人品,这绝对是人品!”
“干!”
“干!”
疯子骂,老五赞,董平安举杯就喊“干”。
他们在一起喝酒就四个状态:第一,轻言细语;第二,豪言壮语;第三,胡言乱语;第四,无言无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