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五点。
H大13栋女生寝室5楼的寝室里,粉色的床帘笼罩着的四号床稀稀疏疏的抖露出明灭可见的亮光。此时褚徵音正看完一本霸总小说,收藏里突然出现一个更新,文名不曾见过。
或许是之前收藏的吧?
褚徵音一边想着一边打开了这本小说,顺手将看书软件的背景色调成绿色,自我催眠这种护眼绿能够保佑她不近视。
刚点开第一章,便是经典的老奶奶拆散孙子恋情的故事,褚徵音撇了撇嘴,莫名的对这个老太太有种亲切感,这种亲切感正支撑着她继续往下读,她的左胸口就隐隐约约传来不规律的跳动,渐次增快。
褚徵音眉峰微动。
最近几天她的身子总是容易困乏,频繁出现胸闷和心率过快的症状,她对此已习以为常。因而忽略心头那点不安,她仍撑着往下看了两章。
握着手机的手渐渐僵硬,她点着屏幕的指尖传来阵阵疼痛,褚徵音不敢忽略这种异样感。此时第三章正好结束,她便将手机屏幕灭掉,嘴上仍有些遗憾的嘟囔一句:“修仙结束....嘤,还是睡吧。”
褚徵音将手机放到床尾,很轻的打了个哈欠,精神却仍然亢奋着,没有一点睡意,她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心里痒痒着,仍然惦念着刚才那部小说。
或许是因为那个老太太也叫‘阿音’,所以才倍感亲切。
她为自己莫名生出的亲切找到了理由。
像有千百只蚂蚁爬过心尖,勾的她难以入睡,褚徵音在心底悄悄地想。:“我就再看一会,应该没事吧?”
肯定没事的,前几天那么难受都熬下来了,今天一定也是一样的。
如此想着,她便下定决心。作势起身拿手机,忽然眼前一晃,她看到床顶上的床帘盖子好像在左右摆动,她在心底敲了个警钟,但此刻她的四肢软绵绵的,她没办法掌控自己的身体,心脏处却像马达一样跳动个不停。
渐渐地,她的喉咙如被钳住,像是溺水时被剥夺了呼吸般,她的身子在颤抖,瞳孔缩小,她竭力的瞪大双眼,耗尽全身的力气想要求救,却只能发出一声气音。
“救...”
如细雨坠海、闹市落针,这声嘤咛好比蚊子低语,在寝室中没入黑暗,没能惊动起半分波澜。
她的眼皮沉沉落下,身子的颤抖也在此刻停歇,无声的陷入黑暗中。
...
“噔、噔、噔。”
越来越近的脚步声。
褚徵音的意识逐渐回笼,她眼睫一颤一颤的,缓慢的睁开了眼睛,如临云深处,眼前一点一滴的光亮,迷迷糊糊的,看不清所在何处,像是大梦刚醒。
应该是在宿舍吧?怎么会这么安静,她们都去上课了吗?
她的眼皮一点一点的往下滑,晕晕乎乎的,只有心头笼罩着的那篇恐惧刺激着她的意识。
喉中干涩,鼻子堵塞,头如千斤压制。
是感冒的症状。
褚徵音机械的抬起左手,虚无缥缈的感觉,让她整个人都没法提起力道,左手卸力落在心脏处,她感受着不急不缓的跳跃,眉峰舒缓,如春水轻柔拂过面庞,渐渐地带来生机。
沙沙哑哑的声音,夹杂着一点咳。
“只是感冒啊,幸好...咦?”
眼前一晃一晃的光亮汇聚成型,她从云深处归来,落入凡尘,她的双眼再度有了用处。
周遭入目一片粉白,层层叠叠的粉色,如梦如幻,可惜它再美也让人心生恐惧。
这里不是宿舍。
我被绑架了吗?
褚徵音越想越害怕。
“叩、叩、叩。”
敲门声响起。
“音音,起床了吗?”
一道温柔的女声自门外传来。
褚徵音唇瓣颤抖,想要逃离这个地方,奈何周身无力,她攥紧被子,耗尽全身力道惊叫:“啊——!谁?”
声音不大,敲门之人只能隐约听到她的声音,抬腕轻叩,轻轻柔柔的问。:“音音,你说什么?”
敲门之人握上门把手。
“舅妈进来了哦...”
舅妈?
褚徵音愣愣的将这个词在舌尖过一遍,脑海里突然出现一个人的长相,鹅蛋脸、柳叶眉,脸上总带着温柔的笑。
这个人是谁?
她叫文惠。褚徵音的脑海里突然出现这个名字。
可是,文惠是谁?
褚徵音自从两年前父母车祸离世后,就孤身一人,自小就没听说父母有亲戚往来,她的脑海里怎么会突然出现舅妈文惠的脸?
褚徵音额角冒起冷汗。
不对,事情越来越诡异了。
文惠推开门,露出那张浮现在褚徵音脑海里的脸,一模一样的脸,一模一样的笑,就连眼底的关切,也与脑海中的想象一模一样。
她看着裹在被子里的褚徵音,柳眉弯处藏着宠溺,亲昵的嗔道。“又赖床了是不是。”
文惠踩着软绵绵的地毯,步履不急不缓,在褚徵音的床榻边缘坐下,这才看见褚徵音苍白的脸色,连忙用手背去触碰褚徵音的额头,眼神焦急。
“还有些烫,是不是很难受?”
褚徵音浑浑噩噩的看着眼前的女人嘴巴一张一合,耳朵却听不进一个字,她五感全失,只是直愣愣的看着眼前之人。
这一定是梦。
她张了张嘴,话语哽在喉中不得出,眼前的五彩斑斓一眨眼便归为墨色,两眼一翻,褚徵音便昏了过去,耳边最后听到的,是那个自称舅妈的女人的一声惊叫。
“音音!”
...
褚徵音觉得事情有点超脱科学,她此刻走马观花般看完了另一个女生的记忆。
褚徵音,女,20岁,H大中文系大三学生,父母经营着餐饮企业,目前刚刚上市,自幼养在外祖家,有一未婚夫,是外祖在病床上仍惦记的娃娃亲,订婚时间就在三天后。
“...”
“...”
“...”
褚徵音的脸色白了黑,黑了又青,脸上如同炸开了烟花般转瞬即变。
这段记忆,与她真实经历过的人生有着不同程度的偏差。
她可能穿越了。
但诡异的是,这个和她同名同姓的人,她的父母也和自己的父母同名同姓,她的好友也和自己现实存在的好友大同小异,她生活的城市也是同一个城市...等等。
有太多太多的相似之处。
略有不同的是:
这个世界的褚父褚母虽然依旧热爱着工作,但因为外公一家的存在,‘褚徵音’便自幼养在姜家,甚至被外公姜秉德订下娃娃亲。‘褚徵音’十二岁的时候父母生下一个儿子,将她接回家抚养,姜家举家迁往H市,但母女感情失和,‘褚徵音’只在那里住了三个月便一个人搬回姜家原先的住所居住。直到两年前考上H大——
而褚徵音自己,父母沉迷工作,外公一家早在二十年前与褚母决裂,举家出国,褚徵音十八岁以前都是一个人住在大别墅里头,身旁有保姆、有司机,除了亲情,她似乎什么都有,十二岁的时候父母也没有给她生一个弟弟,并且在她十八岁的时候会因为车祸双双离世。
就像是两个世界,因为不同的时间节点造成不同的偏差产生不同的蝴蝶效应。
“难道是,平行世界吗?”
褚徵音不由自主的想起小说里常常提起的概念,平行世界。
如果这个世界上有另一个‘我’,她拥有着我所没有的一切,我会想要成为她吗?
想。
这或许就是平行时空吧。
因为外公一家没有出国,引起的一系列变化。
她穿越了,穿到了另一个时空的自己的身上。
这个‘褚徵音’的生活,似乎是褚徵音梦寐以求的——有宠爱她的外公,视她为亲生女儿的舅舅一家,父母健在,还有弟弟。
她下意识的忽视了‘褚徵音’与父母之间的矛盾,自顾自的乐呵起来。
她所追求的亲情,在此刻仿佛得到了圆满。
风吹来断断续续的声音。
“音音?”
“李医生,怎么样了?音音没事吧?”
“小姐...”
断断续续的声音将她从梦中勾回。
褚徵音睁开双眼时正看到一群人簇拥在她的床边,穿着白大褂的医生在旁边说着话,眼神向旁边微微移动,几不可见的眨了眨眼,眼前的一切看似很荒唐,却又真实的存在着。
她真的穿越了。
小护士眼尖的瞅见醒来的褚徵音,拉了拉医生的袖子,小声“李医生,褚小姐醒了。”
李医生话音一顿,还没来得及动作,便看见文惠蹿的一下在床沿坐下,手背贴近褚徵音的额头,又用头抵在她的额上感受温度,这才坐直身体,摸着她的脑袋,眼里的关切藏也藏不住。“音音,还有哪里不舒服?”
褚徵音一时晃了神,心尖像是漏了一块,唇瓣微动,眼神躲闪,不敢去回视文惠眼中给予原主的关切与爱护,轻轻咬了一下唇瓣,心头思绪百转千回,不知从哪捋起,眉眼稍稍低下,僵硬的叫着不习惯的称呼。“舅妈...”
文惠诶了一声,李医生便拿着听诊器上前,文惠只好起身让位,褚徵音长吐一口气,虽然心头有些歉意,但仍为避开了文惠的温情而感到庆幸。
褚徵音看了一眼医生的脸,从原主的记忆中翻出这人的身份,是姜家的私人医生。
“还有点低烧,挂完水就可以了,这几日吃得清淡些,注意休息,心情不要波动太大。”李医生将听诊器放回箱里,脸上带着温润的笑,稍稍安抚了褚徵音紧张不安的心。
文惠先是看了一眼褚徵音,再是点着头,又与李医生说了几句注意事项。
褚徵音在他们说话的时候捋了一下自己的处境。
自己大概是熬夜猝死导致的穿越,而原主本身又有心律不齐的毛病,昨晚半夜喝水的时候呛到了自己,导致发病离开了这个世界。
褚徵音太阳穴一突一突的跳跃着,对自己和原主的诡异死法感到懵圈。
生活的苟且太多,请让我们且行且珍惜。
小护士上前帮忙拔掉针管,转瞬即过的疼痛有点像被蚂蚁叮了一下,却唤醒了褚徵音飞远的神思,朦胧的双眼看见小护士正收拾针水瓶,察觉到褚徵音的视线时,她还抬头冲褚徵音露了个笑脸。
文惠和李医生就褚徵音女士的身体状况进行的会谈在此刻也告一段钟,保姆王姨将李医生与护士送走,细细碎碎的脚步声远去,房间内一下子静了下来。
文惠走在茶几旁,先是倒了杯温水,又端着它走近,在床沿坐下,一手扶着褚徵音坐起来。
褚徵音接过水杯,被子滑落到腰下,背部挨在床头,双手捧着杯子小口小口的啜饮着,脑子里还在胡思乱想。
‘我还没刷牙吧?怎么就喝水了。’
‘天啊有口气吧。’
‘想刷牙,想洗脸。’
耳边突然传来很温和的一句。“音音,是不是不想订婚?”
褚徵音的动作一顿,贝齿落在杯沿轻轻磕了一下,食指不经意的在杯壁摩挲着,视线漂浮移动,却跌入文惠的温柔和怜惜中,如鲠在喉,仓促的垂下眼睑,手腕向下,掌心捧着茶杯,手背贴近盖着腿的被子,舌尖下意识的舔了舔唇瓣。“您怎么这么问?”
文惠仍是温和的看着她“我们音音不高兴了,而且很害怕,嗯?”言辞不加修饰,直戳主题。“最近只有订婚一事。”
褚徵音眼眶一红,鼻尖陡然酸涩,双唇紧紧抿着,她又想起自己,父母离世时的恐惧,独自一人辗转在S市与H市时的孤寂。二十年来,她不是不曾害怕过,但从未有人问过她,是不是不高兴了,是不是害怕了。她的父母总以为要挣很多很多的钱,才能让她过得很快乐。
并不是这样的。
褚徵音不由自主的想道。
‘原来,这就是有家人的感觉。’
文惠也不催她回话,只是静静地坐在一旁,房间内静到只有微风拂过的声音。
软软糯糯的,带着些鼻音,怯怯的试探。“我不认识他。”
文惠耐心的听着,莞尔。“那要不要延期?或者取消?”
褚徵音抬眼时正对上文惠温和迁就的眼神,她的身子一僵,想起这段婚约的由来,是由外公姜秉德和蒯家老爷子蒯明德牵头的娃娃亲,但因为两人订婚时年纪尚小,兼之姜秉德后来举家搬往H市,褚徵音鲜少出现在社交场所,这段婚约也就渐渐被遗忘了。
直到三个月前姜秉德因为胃癌不得不回到S市医院接受治疗,由于手术成功率极低,老人家担心手术失败,他深知‘褚徵音’与褚家的关系,自己一旦离世,没人照顾她,于是提起这桩婚约。蒯明德不知是不是出于不忍老朋友遗憾的目的,又或许是单从利益上看,姜玦文惠没有子女,姜家的财产早就说定由褚徵音继承,两边也算门当户对。
总而言之,在两边老爷子都支持,双方又满足法定婚龄的情况下,这桩婚事被抬到台面上来。
而原主,尽管心不甘情不愿,但为了能让外公接受手术,她并没有直接拒绝,只是请求先订婚,等到大学结业再结婚。
褚徵音将事情捋清楚,便坚定了履行婚约的决心。
她与原主不同,原主觉得这种强买强卖的婚约对她而言是一种羞辱,她想要自由恋爱。但褚徵音不这么认为,相比起自由恋爱,这种门当户对利益为先的婚姻,不是更牢固吗?
一见钟情是爱情,日久生情亦是。
感情是可以培养的嘛。
在有婚约的前提下,双方只要有心,培养感情也要容易的多。
做最坏的打算,哪怕没有培养出感情,在利益的牵扯下,至少夫妻关系是牢固的,有衣食无忧的生活,各玩各的也不是什么糟心事。
更何况,原主那般嫌弃这段婚约都不曾反抗,全是为了老爷子,自己占据了人家的身体,总得肩负起责任和义务。
文惠静静的看着褚徵音的眼神由茫然慢慢的转向坚定,又长吐一口气,好像下了一个重大的决定,不由得有些心疼。她伸手揽过褚徵音的肩膀,很轻的拍着褚徵音的背。
褚徵音身体僵硬的靠在她的怀里,有些不习惯这样的亲昵,心底却是感到高兴和渴望,犹豫片刻,将头轻轻的靠在她的肩上,悄悄地露了一个笑脸,才想起回话,声虽轻却十分坚定。
“不,不用,我知道外公是为了我好。而且...订婚宴都准备的差不多了,这时候毁约,不好。”
文惠的手一顿,脸颊向右稍稍偏去,蹭了一下褚徵音的头发。
“音音,公公是怕他老了,没人照顾你。你也知道,你妈妈的性子...”话在这里隐去,是彼此皆知的事情,文惠心底有些疑惑,往常提起褚母姜琬,‘褚徵音’就该甩脸离去,今日竟然仍旧乖乖巧巧的偎在她的怀里。
文惠眸光闪烁,一股欣慰之情油然而生。
是长大了,懂得控制脾气了。
她搂着褚徵音的手不由的紧了紧,越发温柔。
“但是他最怕的,是你不开心。你能想明白,我们都很高兴,而且...我和你舅舅查过,从烁是个好孩子,蒯家关系也干净,没那么多乱七八糟的事,你嫁过去不会受委屈的。”
文惠说话声音放的很慢,褚徵音一点一点的听着,听到蒯从烁这个名字的时候,脑海里咯噔一下。
等等。
蒯从烁。
这个名字怎么这么熟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