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境跳跃

“不要！”

季渺随着那道蓝白色身影跳下，奋力向下想要抓住女孩的衣角一隅，在即将碰到衣摆时用力伸手，却只见自己的手臂从女孩的身体穿过。

“不！”

季渺不敢置信地握紧拳头，眼睁睁看着女孩不停下落。

砰！

重物落地的声音响起，季渺在距离地面仅仅只有一层楼的高度骤然停住，目光触及地上的血红时条件反射地闭上眼，浑身血液霎时冰冷彻骨，大脑一片空白。

“啊！！！”

地面上传来许多尖叫，惊吓、哀嚎、痛惜，所有人都在为一条生命的陨落而惋惜。

消防员迅速包围现场，紧急疏散周围人群，只有两位中年人高声哭喊着奔向残留的温热，却又被拦腰挡住。

季渺喘息着回过神，逃也似的穿墙离开。

时间倒回到两周前。

病房里的心电监护仪不知疲倦地发出滴滴声，病床上躺着的人手指微不可见地轻颤了下，与被子摩擦产生的细小声音被滴滴声盖过，谁也没有发觉。

季渺猛然睁开眼，瞳孔放大，遏制不住地大口吸气，好像被水草缠绕在水底无法挣脱，即将窒息时却又突然感受到空气，急速喘息。

脑中闪过嗡地一声，像耳鸣，又像脑电波的连接声。

待呼吸平稳，大脑终于恢复运转，听觉、视觉逐渐恢复，各种信息从四面八方传来，被季渺缓慢地接收。

和煦的阳光从窗外照进来洒在病床上，洒在季渺的身上，整个人看上去暖洋洋的。

可眼睛被这道柔和的光线刺得有些微微痛，季渺下意识闭眼，抬手，想要挡住得些缓冲，但似乎没有起到多大作用。

没一会儿，觉得已经能够适应，季渺才试探着睁眼，一扭头看见了旁边坐着闭目养神的许诺女士、玩手机的齐诗以及，江宁叙。

“妈。”

季渺开口，声音带着些许沙哑。

仿佛没有听见一般，许诺没有应答，甚至于，房间内没有一个人做出反应。

“诗诗？”

“......江宁叙？”

“......”

房间里依旧只有自己的声音。

“怎么回事儿？”

季渺觉得不太对劲，伸手想要提醒许诺，结果抓了个空：自己的手居然从她的身体上穿了过去！

“到底怎么回事儿！”

季渺吓得想要站起来，结果惊讶地发现自己居然悬浮在空中！

环视周围，季渺后知后觉自己好像处在一间病房里，低头看见自己的身体竟然接近于透明，阳光轻而易举透过双手铺在洁白的被子上。

“我这是......怎么了？”

头忽然剧烈疼痛起来，白光一闪，记忆慢慢重现。

车来车往的十字路口，少数行人在低着头摆弄手机，时不时抬头，等待着红灯的倒计时，季渺也是其中之一。

“快来抓住我！”

从远处跑来一个嬉闹的小男孩，一边跑一边不时回头看自己的父母有没有跟上。

“爸爸你们太慢了哈哈。”

“小朋友小心！”

呲——！砰！

救护车的声音响彻云霄。

这边，刚回到家的季明霖接到一通陌生来电。

“请问是季渺女士的家属吗？这里是市人民医院，下午6：40左右季渺女士在临南路十字路口处发生车祸，现已被送至我院进行抢救......”

许诺匆匆赶到时季明霖正坐在抢救室外，双手交叉握紧，仰头闭目，整个人看上去非常憔悴。

“我女儿怎么样了！”见到季明霖的那一刻许诺终于抑制不住自己的情绪，用力抓住季明霖尖声询问，“为什么会发生车祸！”

季明霖眼眶泛红，竭力控制自己冷静下来，抱住浑身发抖的许诺，不断安抚。

经过几天几夜的抢救，几个月的等待，最后等来的，是季渺大概率成为植物人的宣告。

“所以，我这是抢救了，但没完全抢救过来？”

回忆结束，季渺回头飞快地扫了一眼躺在病床上的“自己”，视线不敢长久停留，心里有些怪异——自己的意识在一处，身体却在另一个地方。

“那现在是怎么回事，也没有人能看到我，我的灵魂出窍了？”季渺飘在空中思考，想要厘清逻辑。

一会儿飘到许诺身边，一会儿围在江宁叙周围，到齐诗身旁时，看见她手机里显示的日期，原来自己已经昏迷了有半年多。

“我最后的记忆是在路边，后面......”季渺仔细回想，“这半年我确实没有半点印象，意味着这段时间我一直处于失去意识的状态，那现在意识怎么突然回归了？”

“要么是我的身体状况良好，恢复迅速，我快醒了？但如果恢复得很好，为什么我会飘在空中和身体分离？到时候要怎么回去？”

“要么我快不行了？走马灯？回光返照？不太像啊，虽然能感觉到自己的虚弱，但状态还是挺稳定的。”

“要么，见鬼了？我现在是鬼魂？”

季渺想弄清楚前因后果，但目前没有证据没有线索没有思绪，没有任何人能跟她对话，连个鬼都没有，脑中一团乱麻，全靠瞎想。

想靠在齐诗身侧的墙上细细思索，结果整个人重心不稳直接倒向墙的另一边，进入了隔壁病房。

“这是？可以穿墙？！”

也是，毕竟连人都触碰不了。

这个发现让季渺很开心，可以不受限制地飘来飘去，也更方便抓住一些蛛丝马迹。

于是接下来的几天，季渺在整个医院到处串门，尝试和所有生物对话，虽然都失败了，但单方面认识了很多人。

同时，如同海底捞针一般，依然毫无线索，甚至因为一下子感受到太多生离死别、悲欢离合，情绪接收的负担骤然加重，在过了一周后，季渺想回家了。

回到病房只有许诺女士一个人在。

说起来，季渺只在意识回归那天看见过江宁叙，那天之后他便再没来过病房。

“在学校的时候就是个大忙人，毕业了肯定更是脚不沾地，理解理解。”虽然知道缘由，但还是不免有些小失落。

许诺女士每天都在，中午会离开一段时间，季渺猜测应该是回家换洗，晚上则一直守在这里。

季渺准备中午跟着许诺回家，晚上再一起回来，不知道自己的意识和身体远离太久会不会有影响。

她好久没回家了，有点想念灰球——她养的小兔子，也想好好看看自己刚拿到不久的毕业证书——其实已经有半年之久，但还没来得及仔细欣赏就出了事故。

季渺跟在许诺身后，和她的手叠在一起，跟着她的摆手频率晃动，佯装在牵着手一起走。

但准备跨出医院大门时，季渺突然被一股十分强劲的力量顶了回来，脚下踉跄，差点儿没站稳。

“嗯？怎么回事儿？”

季渺觉得奇怪，眼看着许诺快消失在拐角，急忙追上去，结果又在大门口处被反推回来。

“什么意思啊？”

季渺尝试了好多次，用了各种方法，助跑、穿墙、遁地，结果都在快要出去的时候被挡住。

突然，季渺意识到不对劲。

“我不是碰不到实物吗？墙我都能穿，地我都能进，居然还有我能真实触碰到的东西？”

季渺仔细打量眼前，飘到医院边界，伸手向前探了探，果然感受到类似于屏障的一道看不见的阻力。

“所以，我是不是，不能离开医院？”这或许是一条线索，但是......

“我被，困在这儿了......”

心里好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季渺耷拉着头，无精打采地朝病房飘去。

在楼梯口处遇到一个女孩正准备下楼离开。

女孩名叫林晓，季渺每次见她都是穿着蓝白校服背着书包、梳着一个低马尾，看着乖乖的很文静，是楼下病房刘婆婆的孙女，每天都会来医院给刘婆婆送饭，一日三餐雷打不动。

刘婆婆很可爱，像个老顽童，季渺去楼下串门的时候经常会听到她和邻床聊起自己的孙女，满脸骄傲。

“我家晓晓成绩还行，也就是前三吧，不值一提不值一提。”

“之前还拿了个什么一等奖，哎哟，我也不懂这些。”

“唉，每天都无聊死了，晓晓太懂事，想操心一下都没机会！”

季渺很喜欢听她们聊天，经常跑下来装作坐在小凳子上翘着二郎腿，手撑着下巴时不时附和两声——虽然没人听得见。

每次看到刘婆婆用状似毫不在乎的小表情夸赞自己的孙女，季渺都会笑个半天。

就这样一来二去和她们也算熟悉。

其实季渺也有些疑惑，据说刘婆婆也住院有一段时间了，但来看望的就只有林晓，没有其他人出现过。

林晓现在正是要全力冲刺的时候，却依旧每天都来给刘婆婆送饭，她爸妈都不在意的吗？

不过季渺也没细想，毕竟是别人的事。

就这样又无所事事了一周，季渺人都快发霉了，贴在齐诗旁边蹭她的手机玩儿。

她眼看着齐诗操控的人物又被对面一个技能砍死，恨不得把手机抢过来自己替她玩。

季渺作为一个游戏老油条，看到这种连基础走位都困难的下饭操作真的闹心。

又过了一分钟，齐诗的屏幕再一次变成灰白，季渺实在看不下去了，准备去楼下找刘婆婆听村口八点档。

但计划落空，病房里空无一人。

等了十几分钟也不见人回来，季渺估计可能是去检查了，就先回了自己病房继续看齐诗坐牢。

傍晚，季渺送完齐诗，回来时悠哉悠哉走到楼下大厅，听到前台的小护士在聊八卦，立刻警觉拉长耳朵飘到旁边坐好准备吃瓜。

“刘医生今天给一个患者做检查，结果出来什么病都没有，被患者吵着让退钱，说没病做什么检查。”……脑子有病。

“昨天妇产科李医生检查出来一个13岁的小女孩怀孕了，吓得她赶紧报警，现在好像在配合调查。”……炸裂。

“楼上15床的刘老太你知道吧，病情突然恶化，下午没抢救过来，她孙女都没能见到最后一面，可惜了。”唉，世事无常。

……

……

什么？！

季渺的心脏开始狂跳，用最快的速度赶去刘婆婆的病房，依旧空无一人，东西已经被收走了，整洁得好像从来没有存在过一样。

“怎么…那么突然...”明明昨天还在笑着跟人佯装吐槽孙女太懂事，怎么今天就……

季渺想到那个安静但无论见到谁都带着淡淡笑意的女生，心里又是一沉，听到噩耗连自己这个陌不相识的人都难以接受，不敢想象作为孙女的她知道之后......甚至没能见到刘婆婆最后一面。

外面的吵闹声逐渐迫近直至涌入病房。

又来了新的病患。

季渺隐在角落，眼前是全然陌生的面孔，她看着患者家属面带愁容地把带过来的用具一件件摆放在熟悉的位置，不厌其烦地重复口中的叮嘱。

昨天是这样热闹，今天也是，只不过熟悉的人已经悄悄离去，新的人仍在盼望憧憬。

医院这个地方，不就是这样吗，总有人散，总有人来。

短短两周，季渺已经看了太多。

生命，本就是脆弱的。

有些累了。

季渺突然觉得有些疲倦，好像精神一下子懈怠下来，又好像是绷得太紧。

回到自己的病房，许诺女士正在给不知道哪天会醒、亦或是永远这样躺下去的自己细心擦拭脸颊。

鼻尖涌上酸意，季渺轻轻地走过去，走到她的身边，抬起手，又无力地放下。

真的、真的很想实实在在地抱一下妈妈，但对现在的自己来说，竟成了一种奢望。

季渺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睡过去的，再次醒来是由于一阵喧闹，病房外议论纷纷，有的人脚步不停地往外面赶。

担心出了什么事，季渺跟着他们到了院内公园，已经聚集了很多人，都在看向大楼的顶层。

季渺跟着抬头，距离太远看得不太真切，隐约看见有几个人在上面。

“怎么了怎么了？怎么都往这儿挤？”

又来了一些同样不明所以的人，询问着先到的人。

“你还不知道啊，那人在上面站了一个多小时了，也不知道那些人是怎么劝的，都那么久了还不下来。”

“谁啊，怎么想不开跳楼呢？”

“我也不太清楚，好像是个女的，还是个学生，听他们说跟着父母来给亲戚办手续，结果转眼就跑天台上去了。”

季渺在旁边听着，隐隐有些不好的预感。

“那不是那个，”后面又来一个人，“那个刘老太，昨天没抢救过来那个，她孙女吗？”

林晓？！

“就在我隔壁病房，有时候出门能碰到......”

后面的人还在说些什么，季渺已经顾不上了，直直地冲向天台。

居然真的是林晓！

似乎感受到什么，在季渺到达天台的一刻，林晓朝着她所在的方向看过来，对着她淡淡一笑。

季渺呼吸一窒。

“你......”

季渺停住，是你不要跳，还是你能看见我？

“你不......”

“我终于，等到你了。”

林晓的脸上始终带着笑意，说完这句话后，毫不犹豫地跳了下去。

“不要！”

砰！

季渺逃也似的回到空无一人的病房，身体仍然止不住地颤抖，心跳不止，脑中闪过之前的画面，控制不住地干呕。

直面破碎，季渺整个人处于巨大的惊吓之中，许久之后，才得以些许的冷静，瘫坐在凳子上。

短短两天，接连两条命。

生命，真的很脆弱。

她不由得抬头看向躺在病床上的自己——醒来那么多天，她还是第一次如此认真地、直接地注视生命迹象衰微的自己，呼吸之轻，仿佛轻轻一碰就会随风散去。

她在害怕，以至于之前连看一眼都不敢。

和意识刚回归时相比，她能感受到自己的生命、自己的气息在不断地减弱、不断地消散，但却无能为力。

那么多天，她一直想做些什么来改变这种状况，但也只能束手无策。

她突然好想，抱抱自己。

拥抱这具，仍在负隅顽抗的身体。

季渺拖着还在发软的双腿，脚步极轻地，一步一步缓缓走近病床。

她的头低着，微垂的长发挡住了她的面容，表情看不真切。

顿住许久，似是鼓起巨大的勇气，季渺终于伸出手，微微颤抖着向前。

在距离几公分处停下了，甚至犹豫地往回缩了缩，但最终，还是向下抚了抚苍白的侧脸，带着不知名的情绪......

叮！

“欢迎进入第一梦境，最终任务：改变时涧结局，倒计时三秒后开启。”

“三”

“二”

“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