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5年,这座北方小城的一草一木都渗透着《鲁冰花》的旋律。林潇潇盘腿坐在沙发上,听着对面电视里传来的“天上的星星不说话”,不自觉地跟着哼出来。电视机上的画面是秋日的丰收,年幼的孩童无从知道歌曲的忧愁,自然也感知不到充实里埋藏着浅浅的遗憾。
那时候多好,看到丰收以为全是欢欣,懵懂而乐观的小时候。
那首《鲁冰花》唱到最后一句,林潇潇从如梦似幻的沉浸中走出来,看到右边敞开的木门,小男孩依着门框看着她,表情里透出微微笑意。
林潇潇一瞬间感觉有些秘密被窥探的羞耻感,她看着男孩,没好气地问:“你是谁?”
小男孩显然被潇潇这一问吓到了。他摆正身子,搓了搓衣角,小声答道:“我是你的邻居,我叫安安......今天刚刚搬过来。”
“安安?不是一般都是女孩子叫安安吗?”潇潇一边想着,一边站起身,走到他面前:“我知道了,但是以后要敲门经过我的允许,才能进我家,知道了吗?”
“知……知道了。”小男孩犹豫迟疑着伸出手,把一个草莓塞进潇潇手里,然后慌张地跑开了。
潇潇望着他的背影,看着手里鲜艳的草莓,皱着眉头叹了口气:“我是不是又……交朋友失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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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潇潇总是很郁闷,因为她从来就不是个讨人喜欢的小孩。
在其他孩子都喜欢跑跳打闹的时候,她总是忧郁地看着天空,路过的邻居大婶们看到蹲在地上凝视天空的她,总会感叹:“这孩子,怎么跟别的孩子不一样呢?”
妈妈送她去上学,在所有孩子都在妈妈骑车离开时一边哭一边大喊“妈妈不要我了”时,她却会淡定地跟妈妈挥手说再见,不忘叮嘱“别忘了五点来接我!”。幼儿园里,别的小孩都在对这1+3=?这种问题犯难,而林潇潇的注意力却全在门牌旁边的那棵大树上。老师领大家玩老鹰捉小鸡,她却蹲在树下,细心看着蚂蚁爬上树,伸出手抚摸树干的纹路,捡起落下的叶子小心翼翼夹进书页里。这时候,又会有幼儿园老师跑去跟潇潇妈妈说:“你家这孩子,看起来有点太早熟了,潇潇妈妈,你要注意一下。”
于是潇潇的妈妈开始怀疑是不是她从小接触到的“小孩子的东西”太少,周六一到便领着她和她的表妹一起去游乐园。小城里的游乐园没有高档的设施,只有秋千挂在两棵树中间,简易过山车在生锈的铁轨上慢慢走过去,发出哐哐声。旋转木马也只是塑料制成的,红黄蓝绿色的小马。漆成棕色的米老鼠摆在门口,迎接着小小的游客们。
刚走进游乐园,却有一只白鸽落在了潇潇面前。潇潇蹲下身,白鸽也并不怕人,轻盈地跳到潇潇面前。潇潇掏出口袋里的饼干捻成碎屑,送到它面前。吃完了饼干,它没有立刻飞走,而是紧紧跟着潇潇,盘旋在上空,偶尔停在她头顶新长出嫩叶的树枝上。潇潇抬起头,小声对它说:“下来陪我玩吧。”
鸽子便扑棱棱飞下来,落在她肩膀上。
初春斜光浅照的下午,四周是孩童的嬉笑声,只有小女孩和鸽子安安静静地,像阳光下逐渐干燥温暖的田野与谷仓。
妈妈轻轻地靠近,问:“潇潇,做什么呢?”
“我在想,如果我不再来这里,鸽子会想我吗?它想起我的时候,会开心还是难过?”
妈妈一怔,不知道该接什么话。
“妈妈,我觉得蓝天和大树都有它们的情感,只是它们不会说话,但我看着它们,碰到它们时,有时候能感受到它们的感情。”
“潇潇,你在发呆时,都在想这些吗?”
潇潇轻轻点点头。她蹲在地上,抚摸着鸽子的羽毛,鸽子咕咕叫着,更像是呢喃。
妈妈看着女儿,想到邻居大姐和老师对自己说过的话,有些不知所措。很快又想到潇潇只是独特了一点,只要单纯善良,独特一点的小孩没有什么不好,她开始很期待陪伴见证潇潇的成长。
只是那时候她们都不知道,独特一点确实没什么不好,只是潇潇这样的小孩注定敏感多思,若这种敏感没有被好好保护,而是撞上生活的残酷无情,只会变成一把伤害自己的利刃,在心上划出道道难愈合的血痕。
潇潇经过那些苦药一样难熬的时光已是后话,这时的林潇潇,正以为自己永远的烦恼都并非无法解决,而是只会像“不合群,不被老师喜欢”这样细微,小到可以携带着它们继续深爱这个世界。
傍晚,妈妈带着潇潇和气鼓鼓的表妹一起回家了。
“星星,你今天玩得开心吗?”妈妈问表妹。
“不开心。”表妹背过身去。
“怎么不开心呢?”妈妈追问。
“我不喜欢姐姐,她一天到晚神……神神叨叨的。”表妹说出了从大人那里听来的词。
“我哪里神神叨叨了?”潇潇反驳。
正当这时,传来木门被推开的声音,是爸爸回来了。“潇潇在吗?”他一边推开门一边喊着。
“我在这里!”潇潇大声回应,一瞬间忘了和表妹的争执。
爸爸看到表妹也坐在沙发上,笑道:“星星也在啊!快来吃我给你们带回来的草莓!”
潇潇贴近爸爸的耳朵,小声说道:“爸爸,前几天邻居家的小男孩跑到我们家来了,也塞到我手里一个草莓。”说完,她转过头看到表妹正看着自己,她的眼睛睁得大大的,像一个呆呆的洋娃娃。潇潇一瞬间不生表妹的气了,取而代之的是心头涌上一种复杂的情绪,过了很久她才知道,这种感情叫做“优越感”与“怜悯”。
而潇潇记忆里人生中第一次体验到这种复杂,是从表妹何星星身上。她记得三姨,也就是表妹的妈妈,不止一次对她说:“潇潇,你不知道你妹妹多羡慕你有个好爸爸,你看你姨夫,一整天板着脸,动不动就着急。我跟他说过让他好好跟孩子说话,跟你爸爸学学,他就是不听……”
潇潇感觉自己的幸福好像加了高光。但当时却没想过这幸福那么脆弱,脆弱到过了很久很久,长大以后的潇潇回忆到这一幕,总是分不清那呆呆的,努力隐藏艳羡眼神是来自表妹,还是来自几年后经历了那些变化的自己。“长大后的我如果遇到小时候的我,会羡慕她吗?”长大后的潇潇时常撑着下巴这样想,不知不觉眼睛里便会噙满泪花。
但至少那一刻的幸福是真实的,她无比感恩上天赐给她那么好的爸爸,许愿这种幸福能再长久一点,再长久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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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过晚饭,妈妈把爸爸叫到一旁,对他说了今天潇潇在游乐园的举动,并重复了潇潇说的话。爸爸一边听一边笑,妈妈戳戳他的胳膊:“可我还是不放心,我怕她孤独。要不然我们养只鸽子,或者小狗之类的,也好陪陪她。”
爸爸沉思了一会儿,点了点头。
第二天,爸爸从外面带回来一只小白鸽。
潇潇永远记得第一次遇到它的场景。它被关在木质的笼子里,红色的圆眼睛向外望着她,像游乐园那只白鸽一样不停地呢喃。潇潇凝望着它,忽然说:“我们把它放出来吧。”
“把它放出来,你不怕它跑了?”爸爸打趣。
“可是我感觉,它不开心。”潇潇说着,打开笼子的门。白鸽扑棱棱飞出门外,潇潇慢慢走出门,看着它在天空盘旋,落在院子里的树枝上。
“傻孩子,你把它放出去,它可能就不回来了。”爸爸的数落也带着几分宠溺。
潇潇只是看着鸽子在天空盘旋的轨迹,望着它落在高高的树枝。几分钟后,鸽子竟在空中盘旋了一阵,飞向潇潇,稳稳地落在了潇潇的肩膀上。
“你看,它记得自己的家。”潇潇说着,看向肩膀上的鸽子,听它温柔呢喃。
潇潇觉得,白鸽是她收到过最好的礼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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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潇潇看着白鸽落在窗棂上,感到无限安逸与和平。
“希望能永远像现在这样。”潇潇靠着枕头,安静地想着:“不被喜欢也没问题,至少我从不觉得不被人喜欢这件事很重要。”
睡意袭来,她在春夜里沉沉睡去,自然中的草木生灵滋养着这幼小的灵魂,也让林潇潇一直相信,她是大自然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