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年,首都。
夜市霓虹灯亮,不论是来往的车辆,还是过路下班的社畜都不约而同地在街上挥霍着所剩无几的私人时间,留下喧嚣在铺满了冷色的街景之上。
挂着小熊玩偶的手机静静躺在横条的冷椅上,在来人靠近的时候突然亮屏,折射出小窗外巷子里开着的花里胡哨经典彩色杀马特回旋灯。
因为长期输液突起青色血管的手缓缓拿起手机,她犹豫片刻,最终还是点开刚刚收到的短信。
“您好,您的朋友顾海棠先生的告别仪式将于……”
路清涟一顿,瞳孔倒映着屏幕上拥挤的黑字,像是深不见底的漩涡,无情将她卷入深海之中。
水压的袭击来得迅猛,让她难以喘过气来。
“请13号路清涟 到3号窗口拿药……”
机械的广播声冲走了怔愣,察觉到周围投来异样的视线,路清涟面无表情地攥紧手机,将掌心团成纸团的药单抻开,往3号窗口走去。
“这几天还要来开单挂瓶,这药要看着剂量吃,不然吃多了洗胃又得遭罪。”
路清涟从白色的塑料袋中拿出那一小瓶药,看见上面的字后乖乖点头,拎着塑料袋晃晃悠悠地就要走。
这几天的打针打地手背都有些麻木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这病才会好一些。
拿药的护士阿姨看着神智不是很清醒的路清涟,难得抽空问了一句:“姑娘,要不给你开个住院号吧?”
不然倒路上又得再回来一趟,多费事啊,叫救护车还要另外收费呢。
路清涟头也没回地摆了摆手,在手机上点了两下,叫了个哒哒车。
“师傅,去华庆公寓。”
车门将夜风挡在外头,酒气瞬时在狭小的车内蔓延。
开车的司机是个面善的大叔,他透过后视镜看了眼仰靠在软垫上的路清涟,叹了口气:
“哎呀小姑娘,上班要是辛苦就请两天假啦,年轻人不要折腾自己,老了就像叔一样遭罪喽……”
路清涟好脾气地笑笑,没有接话。
但她是真的没想到,这一路上大叔就像是打开了限定版潘多拉话匣子,哔哔叭叭说个不停,从人文讲到风水,又从七八十年代讲到现在信息进步的利弊,让路清涟原本就不太清醒的脑子更加乱七八糟了。
快来个人救救她吧,她以前怎么不知道一个中年大叔的话比楼下组团嗑瓜子的大爷大妈还密啊?
好不容易从车里逃了出来,路清涟扶着比自己人生还惨烈的脑袋,像个丧尸似的晃悠到了小区门口,哪知道正好被蹲了她有一会的保安拦了下来。
“你这有个快递落下了,快拿去。”保安像是丢炸药包一样把一箱子快递塞进路清涟怀里,然后外套一脱就掐着点换班去吃宵夜了。
只留下路清涟在风中凌乱。
快递?
凉风把她混沌的脑袋吹得清醒了些,她记得自己最近没有买什么东西。
但看着警卫毅然离开的背影,路清涟最后还是忍着不适,捧着快递箱爬回了九楼的家。
是的,九楼,没有电梯的九楼。
所以这里面要是塞满了一些刷单用的诈骗东西,她真的会生气。
这个公寓是路清涟忍痛自掏腰包买下的,为了逃开她爸的施压去继承家业,顺道和那所谓的面都没见过几次的未婚夫结婚。
当时给吓得她钱都不存了,直接全款买下这栋没有电梯的旧公寓。
还记得她那会听到继承财产的时候,啪一下很快啊就站起来了,直言家产可以要,附带的未婚夫能不能退了。
然后就被无情地丢到了国外,成了一个天赋全点在读书,技能一个没升级的书呆子,在充斥着洋语和不同人种的国家中磕磕巴巴地活着。
好不容易学了一身本事,摆脱了她爸的监控偷偷跑回家,却发现那个人已经不在了,妈妈也不在了。
这下好了,更恨那个便宜爹了。
将快递箱子放在门口旁,路清涟从包里拿出挂着小熊塑料玩偶的钥匙将门开了一角,门上挂着的贝壳风铃小声碰撞,似是怕惊扰门内堆满了小熊玩偶的温馨小窝。
屋内没有亮灯。
啪地把灯打开,客厅里那只两米大的小熊正对着她笑得眉慈目善的,像个垂暮的老家伙。
路清涟走上前拍了下它的脑袋,然后将头埋在它的怀里。
这还是她十八岁生日那会顾海棠送给她的“大熊”。
但因为路清涟是取名废,所以它的名字就叫“大熊”。
越想越容易陷入回忆,路清涟深深吐了口气,起身想把门口的快递箱抱进来。
但哪知道才起到一半,就闪到了自己的腰。
靠!
她琢磨着今天也不是顾海棠头七啊,怎么就能倒霉成这样?
踉踉跄跄把东西都收拾好后,路清涟把那一袋药直接往柜子里一丢,从包里掏出最后一瓶罐装啤酒打开猛灌了一口。
唇边有跑走的酒水,顺着下巴滑下打湿了雪白的衬衫。
这一口气很长,直到将自己灌到快要窒息之后她才放下手,闭眼靠在沙发边上平复自己的呼吸。
果然还是这种晕乎乎的感觉比较舒服。
砸吧了两下嘴,她才开始打量着眼前这个扛了九楼的快递箱子,伸脚勾了过来。
也懒得去拿小刀了,直接靠蛮力手撕出一道裂痕。
顾海棠在的话,一定又会吐槽她是个怪力少女了吧?
她嘴角微微弯起,但很快又瘪了下去。
顾海棠顾海棠,人都没了还要在她脑子里乱晃!
三两下把箱子撕开,半个枕头大小的褐色小熊脑袋就这么露了出来。
“清清?”
路清涟这回是真的清醒了——倒不如说是吓醒的。
这不是顾海棠最宝贝的那只叫“清清”的小熊吗?去年跟他要了好几回都没舍得给她!
路清涟猛地把快递箱子翻转了过来,想看一看寄件人是何方圣神。
毕竟顾海棠家已经没有人了,他爸进去吃了大锅饭,他的妈妈早在十年前就因为意外走了。
路清涟将清清抱在怀里,定定看着寄件人那一栏。
是空的。
她还以为自己一口酒直接喝成了老花,不断凑近看着寄件栏,再三确认上面确实是空白之后气得把箱子往沙发上一砸。
“顾海棠!死了还敢耍我!”
纸箱落地,房内陷入寂静。
没一会,路清涟再次起身狼狈地捡回箱子。
她认输。
箱子里装了一些小玩意儿,有旧了的小熊挂件,炸了毛的小熊包包,和其他各种各样的小熊制品。
最后还有零落几封没来得及送出的信。
她先是把散乱的信小心收好,再次拿起了那个灰扑扑的,掉了一只耳朵的小熊挂件。
路清涟认得这个挂件,是高中那会,在她拒绝了顾海棠表白的第二个月,他借礼物交换日的由头送给自己的。
当然,少年时的她心里装了很多不为人知的心事,对于这类隐晦的示好自然是看不上的,当场就塞了回去,并厉声表示以后别再来打扰她。
它的耳朵就是在这个过程中意外被摔掉的。
后来她趁着放学没人之后找了好久都没有找到。
她不知顾海棠能够专一到这种程度,一追就追了她十几年,结果才刚在一起没多久她就被送到国外,回来的时候人都嘎了。
“都说了你受不住本小姐的富贵命……”
路清涟愤愤地捏着可爱的小熊脸蛋,但没多久,她垂下手,看着掉了一地的跟他有关的东西,眼泪毫无预兆就砸到了地上。
有些突然,像清风绕过山峦后骤然化成的厚厚雨云,像落入平静湖泊砸出层层涟漪的雨滴。
长大后的大小姐最终还是没忍住,将高傲的头颅埋入双臂之间,抱着憨态可掬的清清蜷成一团依靠在沙发边上。
窗外的雨滴砸在玻璃上,啪嗒啪嗒敲着询问家里是否有人,但还没来得及得到答复便慢慢滑落,在窗台上聚集成不起眼的小水洼。
屋内传来小声的抽泣,透过玻璃化成雨声中隐约的叹息。
路清涟自那场大雨之后再难入睡,睡前总是要喝些酒,或者服用医生开的药才能勉强熬到天亮。
但今天不同,她哭累了。
她将清清放在枕头边上,伸手揪了揪那个格格不入的蝴蝶结,最后靠着那颗滑稽小脑袋,阖上眼就要进入梦乡。
如果能早些和顾海棠在一起就好了,他们也不至于浪费这么多很美好很美好的时光,在当社畜的垃圾年纪才走到一起。
要是能陪着他一起成长,看着那个内敛的男孩是怎么变成一个欠揍的混蛋…不对,她要是能早点跟他在一起,一定会让他成为世界上最好最可爱的顾海棠。
虽然长大后的他也很好,但再早一些、再早一些就好了……
雷声骤然响起,闪电无情地穿过厚厚的云层直直打下,在天边刻下绚丽的划痕,劈进那个无忧但有虑的美好年少。
青葱的嫩绿在微风中交错,光影见缝插针穿过青青,温柔地抚摸少年们朝气的脸颊。
半梦半醒间,天地像是垂直运作的旋转木马,绕的人头晕转向,以至路清涟觉得自己大概是得了晕床的大病。
还是绝症那种。
后来被晃得实在受不了,她半睁开眼睛,双目毫无聚焦地看着面前的人影晃动,直到天空突然停止了旋转,眼前的景象才渐渐清晰。
一道小心翼翼的男声在她的前方响起,带起了猛烈的风。
“路同学,我喜欢你……”
说话的人声音轻轻,混杂着旁的嘈杂声传入路清涟的耳中,剧烈地敲打着她的耳膜。
是谁?好吵啊。
“路同学?路清涟?清……”
“有完没完啊!”路清涟猛地睁大眼睛,直直瞪向打扰她好梦的人。
是不是想死啊?不知道打扰一个浅眠的人睡觉相当于直接把人送去往生吗?
“我……”
被吼的少年有些局促地涨红了脸,稍长的黑发堪堪遮住了他的双眼,叫人看不清他眼里的无措。
他肉眼可见地慌张,双手甚至不知要往哪放,他不知道自己哪里冒犯了眼前的心上人,急得眼睛都泛起了可疑的亮光。
这亮晶晶直接把路清涟闪清醒了,她定睛往眼前的哭包看去,正准备破口大骂,但嘴巴才开到一半,直接o成惊讶脸,连带着眼睛也成了个o。
我去!顾海棠!还是少年限定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