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1986年2月
沈家村下了一夜的雪，大地一片银装素裹。
“老二老三，你俩吃快点，下雪路不好走，你俩早点去学校。”沈妈不放心地唠叨，“拿了卷子就回家，别在外面疯玩。”
“知道啦~又不是小孩子了”姐弟俩嘟嘟囔囔，并不约而同地加快吃饭速度，表示不想听沈妈唠叨。
吃过早饭，沈明芳和弟弟沈明星收拾东西，准备去学校拿前两天期末考试的成绩单。
沈明芳已经高三了，成绩平平，分数勉强够的上大学边。反倒是小弟沈明星，才上高一，学习成绩很好，老师经常表扬，说他的成绩继续继续保持很有可能考上不错的大学。
临出门，沈妈不放心地唠叨：“这下雪路上化冻肯定滑，小星你带着你姐骑车慢点......”
“知道啦”沈明星满不在乎地摆摆手，骑上车一下窜出去老远，吓得沈明芳一把抓住沈明星的棉袄，照着沈明星的后背拍了两巴掌并破口大骂：“沈明星你敢把我摔下去试试！”
路上姐弟俩遇上各自回校的同学，沈明芳下车和同学一块儿走，沈明星和他的同学一路飙自行车去学校。
沈明芳和杨兰兰边走边说这次的期末考试，沈明芳很忧愁：“我这成绩考大学是没戏了，我就想考个中专出来能分配工作。”
杨兰兰安慰她：“别灰心，还有半年呢，你肯定能上。”说罢，又转到另一话题：“哎，你知不知道咱班那个‘小公主’被家里强逼着跟隔壁村的傻老二定亲了。”
沈明芳惊讶 ：“怎么会！她家不是很疼她吗？”
‘小公主’叫沈明珠，是沈明芳家的远亲，同在一个族谱。之所以有‘小公主’这个称号，一是因为她长得好看；二是因为她平时的吃穿用比别人好，零花钱多；三是因为她谈了个男朋友，是镇长的小儿子余也。
杨兰兰不屑地撇撇嘴：“怎么不会？你以为她家里真的疼她？她爹妈逢人就说她家多疼女儿，给她上了高中，她弟弟沈明亮却在外面打工挣钱供她上学。我呸！沈明亮上不了学是他自己作的，打架凶狠在县里都有名，被咱初中劝退之后没一个学校愿意接收他。她爹妈没办法才托人带沈明亮去鹏城打工。她家里的活全都是‘小公主’干的，她爹妈使唤她可狠了。”
沈明芳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杨兰兰压低音量对她说：“我还听说她家已经定下日子开始走礼了，年前就结婚。”
沈明芳又惊讶：“这么快！”
杨兰兰摆手示意沈明芳的头靠近她，用仅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因为沈明珠她爸在外面赌博欠了高利贷被人打了！她家正到处凑钱补窟窿呢。”
沈明芳疑惑：“她家不是挺有钱的？她爸咋还欠钱了？沈明亮打工的工资不是月月都寄回来吗？”
杨兰兰：“她爸烧的，有俩钱儿就不知道自己是谁了，到处显摆。人家可不就是看上他口袋里的钱才下套给他。”
又说道：“沈明亮那会儿刚出去打工，月月工资都是别人代领寄回家。她爹妈一看一个月就有这么多钱，直接不干活了，就等着每个月儿子寄钱回来，还想让沈明珠也辍学打工给他俩寄钱养老。沈明亮知道这事之后超级生气，专门回来一趟，说家里必须供沈明珠上学，不然他就不给家里寄钱了。她爸妈没办法，只好同意给沈明珠上学。”
沈明芳：“那沈明亮怎么知道他爹妈会一直给沈明珠上学呢？万一他爸妈阳奉阴违？”
杨兰兰：“沈明亮知道他爹妈靠不住，那次回来直接来咱学校要了校长，还有老周的电话，每学期都给校长打电话问学费多少直接把钱寄给学校，还给老周打电话问沈明珠的成绩，老周让买什么资料他也是直接寄钱给老周。你以为老周为什么喜欢沈明珠，就是因为她有个好弟弟啊。”
沈明芳惊呆了，她震惊于沈明珠家里的骚操作，也震惊杨兰兰的八卦细致程度。她结结巴巴：“你不是住他们家了吧，她家的事知道的这么清楚。”
杨兰兰一听，立刻跑路边抓把雪扔沈明芳身上，俩人一路打闹到学校。
班里闹哄哄的，都在八卦身边的大事小情。其中被讨论最多的还是沈明珠被定亲的事。
沈明芳和杨兰兰一进班里就看到沈明珠坐在窗户边发呆，两眼通红，一看就是哭过。之前跟她玩的很好的女生们都聚在一旁窃窃私语，不时地瞟她两眼。沈明珠仿佛感知不到周围对她的评头品足，一个人愣愣地坐在位置上，仿佛有个巨大的屏障把她隔绝在外。
不一会儿，班主任周老师进来，把卷子给课代表发下去，也不管班里乱糟糟的纪律，叫了几个学生跟她去办公室，之后踩着小皮鞋‘哒哒哒’地走了。这几个学生里没有她平时最喜欢叫的沈明珠。
沈明芳翻动着手里的试卷，试卷上不上不下的分数以及不上不下的排名让沈明芳感到十分无力。
班级门口，被周老师叫去的学生都接二连三地回来。一女生一边哈气搓手一边冲进来，朝沈明芳喊“沈明芳，周老师叫你去她办公室一趟。”
“周老师叫我干啥？有说是啥事吗？”沈明芳有点迷茫，她跟这个周老师实在不熟，周老师教她三年，两人之间的交流屈指可数。她甚至怀疑周老师根本不认识她，不知道自己带的学生里有一个叫沈明芳的。
他们这个班主任周老师长了一双势利眼，根本不搭理她们这些学习成绩一般家里条件一般的学生。只喜欢学习成绩好，家庭条件不错的学生，还经常叫他们去办公室给他们开小灶，平时违反纪律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疼不痒地说两句就完事。之前的沈明珠就是其中代表。
“周老师没说，你去了不就知道了”女生回答，“她这会儿心情不好，你注意点。”
“知道了，多谢你”沈明芳把手上的卷子放书包里，起身去找周老师。
“报告”
“进来”
“沈明芳你来，坐这里”，周老师见她进来，停下手上的工作，把桌上的书和笔放到一边，转过身指了指她旁边的凳子，“叫你来是有些话想跟你说。”
沈明芳有些拘谨地坐下，低头一言不发
周老师继续说：“这次期末考试的成绩你看了吧。”
沈明芳点点头，不说话
“你这个分数上不了大学的你知道吗？”
沈明芳又点点头，继续不说话
周老师见状有些恼火，耐着性子说：“你已经18岁了，应该为自己的未来打算了。说实话你这样的成绩很难再提高。之前你爸妈来找我，问我你的成绩能不能上大学。我实话实说，真的没必要再上下去。不如去找个厂上班，或者跟沈明珠一样找个男人嫁出去。”
沈明芳低下头，她很愤怒，也有些难堪。她想反驳，但她不知道怎样说，并且她很清楚如果她反驳了就会招来更加尖酸刻薄的嘲讽，她想了想，还是闭嘴。
周老师也没想听她回答，不耐烦地挥挥手“出去吧，记得把门关上。”
回到班里
“沈明芳，周老师找你干嘛？”刚才叫她出去那个女生好奇的问
“没啥，就说了说我的成绩”
“没啦？”
“嗯”
女生见问不出来什么，撇撇嘴转头跟其他人说笑去了。
杨兰兰看沈明芳回来，换到沈明芳旁边坐下问：“周老师跟你说啥了？”
沈明芳摇摇头，不想提刚才的事，‘要么打工，要么嫁人’这句话在她耳边一遍一遍地回放，刺的她眼泪都要出来了。
杨兰兰看她脸色不好，以为她被骂狠了，便抱着她安慰：“没事啦，老周的话听听就算了，别往心里去。”又讲八卦转移她的注意力：“你刚才没在，可惜错过一场好戏！沈明珠男朋友来班里找她了！”
沈明芳有些好奇：“镇长的儿子？”
杨兰兰：“对，叫余也。高高瘦瘦的，只长个子不长脑子的。”
沈明芳点点头：“是他啊，我只知道他家条件挺好的，花钱不眨眼。”
杨兰兰：“他是镇长的小儿子，家里宠的不行，本来家里说送市里上学，他妈嫌市里远，说安排到县里上。他在县里上学，自己受不了学校管得太严，非要来咱这镇高中上学。”
沈明芳听了有些羡慕，也很嫉妒，她上初中时就想去县里上学，但是当时她年纪小，爹妈怕她被人欺负，也嫌县里花销大，就给她报了镇初中。上高中时她又想去县里上，无奈她的中考成绩差几分，要上县里的高中就得拿钱补分，家里也没钱给她，就又上了镇高中。没钱没钱没钱，没钱两个字贯穿了她从小到大的成长。
杨兰兰继续八卦：“余也来班里表白沈明珠，说要带她离家出走。”
沈明芳真惊了：“啊？！啥玩意儿？！他大庭广众之下在班里说这个？！”
杨兰兰急的上手捂她嘴：“你小点儿声！”
沈明芳也知道自己失态了，捂住嘴，偷偷往沈明珠的位置那瞥了一眼，发现沈明珠被一群人围着，这群人就是刚刚进班里时在一旁对着沈明珠窃窃私语的那群人，沈明珠之前的‘小姐妹’。
沈明芳用胳膊肘怼了怼杨兰兰，仰头示意她看沈明珠那边。
杨兰兰看了之后，翻个白眼，不屑道：“一群什么玩意儿，沈明珠之前成绩好，跟余也谈恋爱，是老周的心尖尖时，这些东西可是一个个像苍蝇一样去人身边转，又是‘明珠’，又是‘大嫂’，亲热的不行；私下散布谣言恶语相向，说的话我都不好意思重复给你听；刚才余也一来表忠心，这群苍蝇又闻着味围上来了。”
杨兰兰话音刚落，沈明珠那边一个小姐妹就暴……怒：“杨兰兰你个死八婆说什么呢！”
杨兰兰丝毫不惧：“谁应我就说谁。”
这下杨兰兰捅了小姐妹们的马蜂窝，她们七嘴八舌的骂杨兰兰“死八婆”“对沈明珠羡慕嫉妒恨”“想男人想疯了”
杨兰兰与她们对骂以一挡十，不落下风
气的这群小姐妹要动手打架
班里同学们目瞪口呆，班长见情况不对，组织同学们上前拉开两方，防止事情扩大。
沈明芳也拉扯杨兰兰的衣袖，示意杨兰兰到此为止。
这顿争吵被校领导和周老师一起看到了。他们正好路过，听到班里吵架乱七八糟的声音，周老师心里火冒三丈，又被校领导不明意味的看了一眼，脸上挂不住，又恼恨班里学生给她丢面子，于是脸色铁青的进班里一顿输出，骂的学生们抬不起头。又意有所指地讽刺沈明珠：“学生就要有个学生样，别整天挑事，勾搭这个勾搭那个。”
周老师看了一眼沈明珠煞白的脸，叫沈明珠去她办公室，之后又‘哒哒哒’地走了。
班里的学生一时寂静无言，都看向沈明珠那边。
沈明珠低着头，白着一张脸，匆匆走出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