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月25日,七夕节当天。
陆椴开着车,将雨刷器提挡到最快才能勉强在倾盆大雨的冲刷下有短暂的能见度。
车载导航持续播报路段的进程:
“前方直行五公里,即将到达上尧镇——”
陆椴闻言,瞥了一眼窗外的风景。
上尧镇地属南方,连绵不绝的山脉组成了这片十万大山。山脚下是新耕的农田,他们这次的出行恰好碰上了南方多雨的季节,山上到处都是云雾缭绕的风景。
整个天色都阴沉沉的,密集的雨水如同泼水一般狠狠砸在挡风玻璃上,陆椴不得不为此放慢车速,让车子沿着新铺的水泥路缓慢行驶。
这时他的手机响了,打开车载蓝牙连接手机后,陆家二叔惆怅的声音在车里响起:
“小椴啊,你们快到村里了吗?我家那两孩子就拜托你照顾了,特别是囡囡,虽然你爷爷交代了不能让她回去,可是你看她那个样子,唉……“
陆椴一边开着车,一边听着二叔的念叨,闻言透过后视镜看了一眼后面正在闭目养神的堂妹。
堂弟叫陆麒,堂妹叫陆麟,小名囡囡。
这小姑娘自从进入这十万大山的地界就开始有些晕车不舒服。
陆家二叔依旧在电话里唠叨着:“囡囡整天不是做噩梦就是疑神疑鬼的,回老家散散心也挺好,小椴啊……”
陆椴唉了一声,应道: “二叔你就放心吧,我会照顾好他们的。
陆家二叔仍然不放心地嘱咐了几句话才挂了电话。
“哥!哥!我们快到了吗?”听见他们挂了电话,小堂弟瞬间两眼放光,扒拉着驾驶座兴奋得像个刚出山的皮猴子。
陆椴一路上被烦得不行,于是恶狠狠地威胁道:“你再乱动信不信我停车揍你。”
话落,后座瞬间安静。
没多久,被吵醒的堂妹睁开了眼睛,小姑娘那张精致漂亮的小脸惨白惨白的,嘴唇也毫无血色,她调整了下姿势,将头靠在车门上,一副难受想吐的样子。
她弱弱地说道: “哥,我想吐。”
恰好这时陆椴打着方向盘转了一个大弯,穿过只能通行一辆车的道路,顺利地拐进上尧镇。
他说:“我车座后面有呕吐袋,憋不住就吐出来,别忍着,我们就快到家了。”
陆椴三人此行的目的便是回老家陆家村祭祖。
陆家村有个独特的习俗,就是每年中元节,整个村子会共同举办一场祭奠祖先和山神的仪式,仪式完成后全村人聚在一起大摆流水席。
今年很特殊,因为旧祠堂搬迁了。
作为新祠堂的第一把香火,所有人都格外重视,只要是祖籍在陆家村的族人都要从外地赶回来参加,不能缺席。
陆椴家这一脉是整个村子最有出息的,长辈们因为工作或生意的原因,最迟得等到中元节的前一天才能请假回去。
长辈没空,只能小辈提前回,老人们催得紧,并且特意交代了家族里尚未婚配的女孩不能参与,至于问其原因,陆爷爷隔着电话支支吾吾地没有细说。
往年并没有这个要求,陆椴觉得奇怪,只当是有什么习俗方面的忌讳。
他们家目前未婚的女孩只有伯爷爷家那一脉的堂姐和他二叔家的龙凤胎堂妹。
本来已经安排妥当,却在临出发时出现了问题,原本没打算回老家的堂妹突然反悔,硬是扒着陆椴的车门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疯疯癫癫地开始说胡话。
“哥,求求你带我回去好不好?我受不了了,晚上总有人在我耳边说要来娶我,让我回陆家村,回陆家村……”
小姑娘的精神变得越发恍惚。
眼见堂妹再哭就要哭脱水了,陆家二叔非常心疼自家闺女,百般劝解无果后,只能咬咬牙,顶着挨责骂的风险,让她跟着陆椴踏上回老家的行程。
车子开着开着,雾气越来越浓。
明明是白天,沿街的屋子却大门紧闭,陆椴跟着导航在这不大的镇上转了好几圈都找不到路往哪走。
好像在原地打转一样。
他十几年没有回过这陆家村了,街上空空荡荡的,想找个问路的人都没有。
陆椴啧了一声:“这什么破天气……”
大概是他的怨念太深,直到车子开了一段距离后,老天爷终于让他在路上看见了行人。
看那背影像是一个男人。
身穿稻草编制的蓑衣,带着一顶黄色草帽,手上提溜着一个小竹篓,扛着一根简陋的钓竿在雨中晃晃悠悠。
这大雨天的,去钓鱼?
陆椴轻轻摁了下喇叭示意,将车子停在那人的旁边。
男人的身子顿了顿,也停下了脚步。
车窗降下,不过是一条手掌宽的缝隙,雨水立马就顺着风飘了进来,冰凉的水珠拍打在陆椴脸上,一股泥土混杂着雨水的味道瞬间充斥着鼻腔。
陆椴被雨水糊了一脸,不得不将身子往副驾驶的位置躲避,外面的雨声很大,于是他大声问道: “兄弟,你知道陆家村怎么走吗?”
男人似乎是弯腰往他们车里看了一眼,紧接着抬手指向前方的路回答道:“你沿着这条路往前开,直到看见一棵系着红绳的大榕树就是陆家村了。”
“村里的道路比较狭窄,你这辆车大,旁边有个篮球场可以停车。”
雨水在男人的帽檐上形成了积水,随着他的动作哗啦地倾泻而下。
被帽檐遮住了大半张脸,以陆椴的角度看去只能瞧见男人硬朗的下颌线以及新长出来的青涩胡渣,嘴里还叼着一根正在燃烧的香烟。
村镇相隔不远,陆椴根据男人的指引看了一眼导航就明白该怎么走了,随口一问:“你是住在村里的老乡吗?”
男人并没有回答陆椴的问题,而是微微侧头往后座的方向看了一眼,他抬手做了个挥洒的动作。
雨水就像是被拦腰截断了似的,出现了一瞬间的停滞。
“山里潮湿闷热……早点回家吧……小姑娘待久了不合适……”
男人的声音忽远忽近,有些低沉的嗓音被淹没在嘈杂的雨声里,还没等陆椴听清楚他在说什么就被身后的动静给打断了。
陆椴回头,只见堂妹拿着呕吐袋在后座里吐得稀里哗啦。
“卧槽!哥!哥!我妹吐了!”旁边的堂弟顿时慌了,手忙脚乱地给妹妹拍背顺气。
“嘀——嘀——”
这时后方突然传来刺耳的鸣笛声,陆椴回头一瞧,只见车尾后面跟着好几辆摩托车,就跟凭空出现一样。
陆椴的越野车挡在了路中央,导致后面的行车无法正常通行。
陆椴打消了探究的想法,一边启动车子一边冲着男人笑了笑 :“谢了兄弟。”
车窗升起,逐渐隔绝外面的嘈杂声。
在彻底关闭的那一刻,忽然听到男人叹气道: “……明明都嘱咐了不要带小姑娘回来,怎么就不听呢?”
陆椴一愣,下意识地瞥了一眼窗外。
男人消失了。
陆椴心脏猛跳了一下,立刻看向后视镜,却只有骑着摩托车不停催促的村民。
堂弟疑惑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哥,你在和谁说话啊,我怎么没看见人?”
陆椴愣了一下,握着方向盘的手猛地收紧,心里隐隐有种不祥的预感。
这场大雨来得急,去得也快,不过十来分钟就停了,雾气逐渐散去,开始有了些许阳光出现。
陆椴将车子停在了露天篮球场上,球场的旁边就是一棵巨大的榕树。
生长了上百年的榕树根系发达,树干很粗大,目测需要四五个成年人才能环抱住,比人大腿还粗的树枝向着周围延伸,上面系满了很多红色布条,常年的风吹雨淋使得它们褪色成了破旧的浅红色,树枝被几根钢管支撑着以防断裂砸伤人,繁茂的绿叶隔绝了雨水,在地上形成了一片不算很湿的避雨处。
树的旁边插着一块蓝色铁牌,上面印着【陆家村】三个黄色大字。
陆椴推开车门,一股潮湿的热气扑面而来,雨后放晴的气温跟在蒸炉一样闷热,稍微活动几下就出了一身薄汗。
他看了眼手机,时间刚好是下午四点。
树上有蝉虫在鸣叫。
一不小心就踩碎了地上滚落的肉色树果,小小的一颗几乎铺满了整块水泥地,果肉爆开后混着泥土粘在鞋底,发酵的酸味让陆椴忍不住皱眉。
堂妹在车上吐了好几轮,现在虚弱地躺在车后座休息,陆椴轻轻拍了拍她,问道:“陆麟,你还好吗?”
小姑娘摇了摇头。
她感觉自己身体软绵绵的,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
陆椴见她一副快要虚脱的模样,只好将车门打开透气,让她逐渐适应外界的气温,他去处理车上的垃圾。
堂弟也跟着下车瞎转悠,他跟在陆椴身后小声嘀咕道:“哥,这里好安静,怎么一个人都没有?”
陆椴丢完垃圾,环顾四周。
的确,整个村子安静得都能听见远处山上的鸟叫声,仔细听还有家禽牲畜的各类叫声,这里除了他们三人,真就一个人影都没有。
榕树的左边是一条上坡的路,宽度过一辆汽车都有些勉强,路边穿插着许多小路通向居民自建房,每家平均三四层楼,外部是灰色的水泥墙或者红色的裸砖墙,各色的大铁门充满了南方地域建筑的风格。
右边应该是刚建成的新宗祠,宗祠旁边挨着老旧的城隍庙,宗祠看起来不大,里面的摆设和门上的牌匾都用红布给遮住,外边的墙角还堆砌着许多建筑垃圾没清理。
陆椴看着直皱眉。
心想,一点香火气都没有。
想到这,一种阴冷气息就顺着脊柱爬上后背,在如此闷热的天气里依旧令人脊背发凉。
陆椴轻啧一声,不由得警惕起来。
他从小体质特殊,时不时就会冲撞到某些不干净的东西,遇到的事情多了,久而久之就演变成了本能被深深地刻进骨子里。
本能在向他发出警告。
“下雨天没人很正常。”
顿了顿,陆椴一把揽过堂弟的肩膀说道:“这里人生地不熟的,你别给我乱跑,安分点知道吗?”
“好吧。”
说是这么说,结果这小子没能安分多久就开始作妖了。
堂弟忽然轻咦了一声,几步小跑蹦跶上地面凸起来的平台,一脚踩在榕树突出的粗壮根系上向里面张望,不过一会的功夫他就像是发现了新大陆一样冲着陆椴兴奋地招手。
“哥,快来看,这树底下有一筐鱼唉!”
陆椴叹气,倍感无奈。
两人都没有注意到,在越野车车底看不见的阴影处,好似有一股浓稠的液体在地面上沸腾涌动,缕缕黑雾缓慢飘起。
“!!”
陆椴猛地回头。
刚刚那股感觉又来了。
他不放心地检查了周围,结果视线所到范围之内都很正常,就连堂妹也还好好地躺在车里休息。
难道是自己多虑了?
“哥,你快过来呀!”
堂弟还在那边不停地嚷嚷,一副陆椴不过去就誓不罢休的模样。
陆椴只能跟着去了。
他顺着堂弟指示的方向看去,只见那棵榕树的根系中藏着一个小竹篓。
陆椴愣了愣,觉得有些眼熟。
尤其是上面同样系着一根鲜艳的红布条,跟那个消失的男人拿着的一模一样。
怪好认的。
陆椴拿起竹篓晃了晃,感觉手感沉甸甸的,里面还有东西在跳动,他往里一瞧,几条巴掌大的鱼还在砸吧砸吧开合着鱼鳃,看起来很鲜活。
堂弟在旁边小声吐槽道: “哪个傻逼把鱼丢在这啊,就不怕被人偷吗?”
话音刚落,树上就传来了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几颗果实啪嗒地砸在了堂弟头上,把他给吓了一跳。
堂弟痛呼出声,下意识地抬头望去,一声卧槽瞬间脱口而出。
只见三米多高的树枝上躲着很多只猫,这些田园猫的毛色五花八门,各自的脚边都躺着一条吃剩的鱼,此刻它们停下吃食的动作,全都幽幽地盯着树下的人类。
不只是猫,就连大树后面都趴着几只田园狗,它们看见有陌生人出现,立马大声吠叫起来。
“汪汪汪汪!!!”
堂弟被吓得哇哇大叫:“我靠,怎么连狗都有!”
但是那些狗只是疯狂地摇尾巴,并没有要攻击人的意思,堂弟见状立马吹着口哨,嘴里发出嘬嘬嘬的声音试图逗狗。
陆椴有些不忍直视弟弟的傻样子,一巴掌拍在后背打断他跃跃欲试的动作。
“别玩了,小心他们咬你。”
“喵——”
这时,树上传来一声沙哑的猫叫声,那些狗子像是听从了命令一样,停止了叫喊。
陆椴循声望去,一眼就锁定了一只毛发顺亮的大黑猫,它的体格看起来要比其他猫更加壮实,正在优雅地舔着爪子,察觉到陌生的视线,它睁开了眼睛。
那竟然是一双少见的异瞳。
左眼是幽深的绿,右眼是璀璨的金。
恍惚间整个人的心神就像是被那双漂亮的异瞳给吸引住一般。
随即在堂弟目瞪口呆的表情中,陆椴对着黑猫发出嘬嘬嘬的声音,试图将它给吸引下来。
黑猫待在树上纹丝不动,只是缓慢地眨了眨眼。
兄弟两个半斤配八两,都一样。
还没等陆椴深究一只猫为何会有嫌弃的眼神,身后就忽然刮来一阵大风,卷起地上的落叶呼呼作响,吹得陆椴有些迷糊了眼。
“哪来的那么大的风!?”
那只大黑猫突然开始弓起身体炸毛,耳朵往下压,眼神凶狠地看向车子的位置,喉咙里发出呜呜的警告声,开始哈气。
周围的猫狗也像是感应到了威胁,纷纷警惕起来,小猫们害怕地炸毛,小狗们疯狂地吠叫。
一时之间场面非常混乱。
堂弟哪里见过这种场面,他开始害怕起来,不安地看向陆椴。
“哥,它们这是怎么了?”
“啊!滚开!!滚开啊——!!”
这时,一道惊恐的尖叫声打破了这里的寂静,猫狗们瞬间一哄而散,向着村里四处逃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