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下旬的南省,骄阳似火,暑气袭人。
芙城开往星城的列车高速平稳地行驶在轨道上,远处的田野和高楼飞一般地倒退。
车厢里冷气开得很足,旅客们不是在玩手机,就是靠在座椅上睡得歪七扭八。
宁栀坐在靠窗的位置上,感受着与酷暑完全不相符的宜人温度,脸上神情莫辨。
三个月前,他还在自己的洞府里闭关,为某个求上门的小宗派宗主炼制转魂丹。没想到收丹之际,他所在的修真小世界水云界毫无预警地突然崩塌了,所有人瞬间殒落,只有他靠着至宝神龙珠庇护才勉强保住一抹神魂不灭,在虚空中飘荡许久,最后才进入了这名与他同名同姓的青年体内。
重新获得身体本来是一件好事,可是——
他转头看着窗外,哪怕烈阳如何高照天空如何碧蓝如洗,也依然改变不了这个世界灵气匮乏的事实,周围生活的也全都是一群没有修为毫无神通的普通人。
他转生的这个身体资质也不算好,二十岁了居然还未曾引气入体,可见修炼环境多么恶劣。
还有——
他转过脸,目光落在一直枕着自己肩膀睡得瓷实的老人身上。
这一位是他的奶奶。
转生成了普通人,普通人该有的牵绊都会有。
比如亲情——
修真之人亲缘淡薄,更加讲究师徒传承,面对突然多出来的亲人,宁栀还没考虑好怎么面对。
拿她当长辈?
几十岁的普通人,在动辄成百上千年寿元的修真者面前,与幼童无异,着实担不得长辈之名。
拿她当小辈?
他转生的这个身体又确确实实承袭自她的血脉。
他甚至都不必发动血脉感应之术,光是靠近就能感受到彼此之间强烈的血缘羁绊,这点错不了。
麻烦。
手机铃声响起,嘹亮又富有节奏感的红歌吵醒了宁奶奶。
她摸索着从兜里掏出手机,看了一眼宁栀,接了电话。
“应该快到了……挺好的。栀栀啊?栀栀在边上……不接电话?可能电话关机了吧……行,我知道了,你比我还啰嗦啊!”宁奶奶挂了电话,说,“你爸打过来的,他会在出站口接我们。”
宁栀表情不冷不淡:“嗯。”
宁奶奶忧心孙子的未来,没有注意到孙子的态度,翻来覆去地还是唠叨着那几句。
“这些年你们父子俩相处的时间不多,可你爸还是很关心你的,他就是太忙了。”
“哦。”
“你杨阿姨人挺好的,这么多年她除了没有亲自养育你,其他的都挑不出毛病来,在钱上面也从来没有小气过,吃的穿的用的和你弟弟妹妹从来都一样。人都是相处出来的,你对她好,她自然也会对你好的……”
“……”
宁奶奶絮絮叨叨还要说什么,抬起眼睛看到宁栀冷淡疏离的表情,“唉”了一声,说不下去了。
说来说去还是怪她。
当年儿子再婚的时候,她舍不得才五岁的小宁栀,也担心宁栀的存在会影响儿子媳妇的感情,硬是将宁栀留在乡下和她一起生活,以至于这么多年过去了,父子两现在感情生疏得特别厉害。
隔阂已经造成了,现在再去跟人谈论情义确实有些强人所难。
可她有什么办法呢?为了孙子的未来,就算儿媳妇给她冷眼她也只能受着了。
列车到站,宁栀拎着行李和宁奶奶下了列车,扑面而来的就是一股令人窒息的热浪。
车内车外两个世界。
祖孙两人顶着将近四十度的高温跟着出站的人群一起穿过地下通道,到了出站口。
老人家眼神不好,眯着眼睛左右张望寻找着接车的儿子。
“你爸呢?”
宁栀也热得不行,悄悄发动血脉感应之术,浑身的血液仿佛沸腾了一般,引导着他的目光穿过层层接送亲友的人群,最后落到西北角廊柱旁边的中年男人身上。
宁成周抹着额头上的汗水踮起脚尖正在人潮中寻找自己的老娘和儿子,突然眼前一花,一个高高大大穿着白T恤的小年轻站在了自己面前。
宁成周反应过来,脸上露出笑容:“哦,这是栀栀吧,都长这么大了。”
看看,这是做爸的见到儿子后该说的话?!
宁奶奶心里更后悔了。
“你这当爸的可真出息,连自己儿子都认不出来!”宁奶奶心里后悔,嘴上怼起儿子来依然毫不留情。
宁成周表情讪讪的,自知理亏连忙岔开话题:“太热了,先上车吧。”
宁栀淡淡地看了他一眼,依旧不轻不重地“嗯”了一声。
宁栀以前在宁成周面前也是这么一副爱搭不理的模样,更过分的时候也不是没有,宁成周早就接受了自己不受老娘和长子待见的事实,竟然没觉得有哪里不对,甚至还有种好久不见儿子变得沉稳了不少的错觉,颇有些欣慰。
他老娘别的不说,养孩子还是很有一套的。
当年家里那么穷还能把自己养得高高壮壮的,宁栀从小跟着她长大,也是看着就特别健康的样子。
家里那个小的就不行了。
三天一大病,两天一小病,从小到大简直为他操碎了心。
想到小儿子那副风吹吹就倒的模样,宁成周的心情顿时不那么美丽了。
宁奶奶和宁成周两个心里都压着事,宁栀性格冷淡,不爱多话,三人一路沉默着,很快就到了宁家。
宁成周事业做得成功,身家颇丰,早几年前就在市区二环的位置买了套独幢别墅当做住宅。
知道今天婆婆和继子会来,宁成周的妻子杨晓曼早早地打理好两个孩子,在客厅等着了。
“妈,栀栀,你们来了,外面很热吧,快进来。”杨晓曼对着很少来往的婆婆和继子态度倒是挺亲热的,说话的时候轻言细语,笑眯了眼。
宁奶奶心里稍稍放下心,至少媳妇没有当场甩脸子,这就已经很好了。
她对着这个精致的城里媳妇总有些不自在,说话的时候不自觉地跟着放低了声音:“晓曼啊,我和栀栀又要打扰你了。”
宁成周有些惊奇地扭头看了他妈一眼,他都不知道原来他妈居然也可以这么和蔼可亲的。
“妈,看您这话说的!这里也是您和栀栀的家,一家人有什么可打扰的。”杨晓曼说着,又招呼儿子女儿,“楠楠,锐锐,奶奶和哥哥来了,快过来叫人呀。”
宁成周和杨晓曼有两个孩子。
女儿宁梓楠,但今年十三岁,比宁栀小七岁;儿子宁嘉锐,今年才十岁。
两个孩子都被教得很好,上来甜甜地喊了奶奶和哥哥。
宁奶奶“哎”了一声,高兴地把早就准备好的礼物拿出来。
老太太准备的礼物非常直接且接地气——两个大红包。
小孙女小孙子一人一个,回头见大孙子两手空空,忍不住也塞了他一个。
宁栀:“……”
“一人一个啊。”老太太笑眯了眼,表示自己绝不厚此薄彼,是个公平的奶奶。
宁栀微微皱眉。
他是兄长,理应为弟妹准备礼物。
可他初来乍到,囊中羞涩,手边并无甚拿得出手的礼物,再者以往这些礼送往来的俗事都是由弟子们打理的,根本无须他费半分心思。
现在可没人替他打理这些。
头疼。
这个时候已经中午了,宁家的钟点工刘嫂已经做好了饭,过来喊吃饭。
杨晓曼说:“妈,栀栀,我们先去吃饭吧。吃完饭看您和栀栀还缺什么我们再去买。”
“我能买点药材吗?”饭桌上宁栀开口问。
“当然,栀栀想买什么就买什么,当然违法的东西咱不买啊。”杨晓曼对继子要求很低,只要不挑事不作妖,买点东西花点钱她一点儿也不介意,反正花的也是宁成周的钱。
宁栀点头,瞬间开出了一张长长的单子。
“千年人参、五百年份的灵芝、三百年龙葵、百年冰台……”
宁栀念了一长串药材名,林林总总加起来共有四五十种。
宁成周两口子刚开始还认真听,可越听便越迷糊,最后杨晓曼忍不住扭头看向宁成周,眼神红果果地透露出你儿子你看着办的意思。
宁成周也有些发懵,好半天才一抹脸,干笑着说了一句:“先吃饭吧。”
吃完饭,宁成周甩下一句“你带着妈和孩子们出去逛逛,我上班去了”,便丢下妻儿老小落荒而逃。
杨晓曼无法,只得带着婆婆和几个孩子出门。
宁奶奶物质欲望低,而且现在又有求于儿子媳妇,杨晓曼给买什么都乐呵呵地接着,很好说话。
轮到宁栀的时候就有点麻烦了。
他说买药材就真的是买药材。
杨晓曼只得带他直奔药材批发市场。
“这已经是今年收到的最好的药材了。”药材店老板将两个盒子放在柜台上,语气有些得意,“这可是我好不容易从东北收回来的纯野参,要不是看你也是个懂行的人,我还不一定会拿出来。”
宁栀看了一眼,颇觉失望。
野生倒是野生的,但最多也就二十年份,连幼参都称不上。
虽然知道地球的环境很差,但没想到居然已经恶劣到这种地步,别说灵草,就是凡药的品种也不多,质量还很差。
逛了一圈下来,才勉强凑齐了两份淬□□凡药。
算了,凡药就凡药吧。
他现在这身体素质,也只能承受凡药的效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