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俞三十年,上京城内。
时节刚入夏,早晨的阳光,暖融融的照进流云宫宫墙内,衬的宫墙上的琉璃瓦熠熠生辉。
而院子内的茉莉花悄然开放,纯白色的小花一簇接着一簇,散发出一股淡淡的馨香。
几个负责洒扫的小宫女,小心侍弄着茉莉花,只因这茉莉花是当今圣上特意赐给安乐公主的,品种稀少,十分珍贵。
流云宫正殿内,安乐公主苏蕴雪正倚靠在,铺着织金软垫的美人榻上。
美人榻旁的紫檀木雕花小几上,放置着一个琉璃盏,冰渍过的蜜桃,一小块一小块的横躺在琉璃盏中,更显得鲜嫩多汁。
苏蕴雪左手拿着话本子,右手拿起银签子,扎进琉璃盏内的一块蜜桃,缓缓送入口中,蜜桃饱满香甜的汁水,在苏蕴雪嘴里弥漫开来。
“公主,”青萝从外面走进来,福身喊了一声。
安乐公主苏蕴雪身边有四个侍候的大宫女,分别是丹蔻、白芍、青萝、紫鸢。
苏蕴雪放下手中的话本子,拿过青萝手里捧着的一个精致小巧的白瓷瓶,打开上面的盖子,凑近闻了闻,是她喜欢的茉莉花,清香扑鼻。
这瓷瓶里装的,便是内务局特意为她调制的养颜露。
“放到梳妆台上吧,我今晚试试。”苏蕴雪开口吩咐道。
青萝笑吟吟的应了一声,捧着养颜露走向内殿。
苏蕴雪刚要拿起话本子,就见紫鸢慌慌张张的从外面走进来,“公主,奴婢听说定远将军要从西北回来了。”
定远将军?
苏蕴雪前几日去坤宁宫,给赵皇后请安的时候,倒是听自己母后说了一嘴,定远将军慕容珏与西戎一战,大获全胜,不日将回京复命。
“回来便回来,你慌什么。”苏蕴雪轻笑道。
西北战事告捷,定远将军回京述职乃是常理,有何可慌乱的。
“公主,现在外面可都在传,定远将军战功赫赫,圣上为嘉奖定远将军,欲将公主下嫁呢。”
待紫鸢说完,苏蕴雪翻书的手,顿住了。
下嫁公主?
当今圣上俞文帝膝下有三女,长女端淑公主,五年前下嫁给吏部尚书之子姚庭安,次女顺宁公主,两月前刚与驸马和离,还有一幺女,便是及笄待嫁的安乐公主苏蕴雪。
“流言而已,何必当真。”苏蕴雪翻过一页书,语气平淡的说道。
“可这流言是从穆清宫传出来的。”紫鸢看着不以为意的苏蕴雪,出声补充道。
苏蕴雪平淡的眸子,微微动了动,泛起一丝波澜。
穆清宫乃是俞文帝处理政务的宫殿,若是流言从穆清宫近侍口中传出,那还真有几分可信度。
上京城早有传言,定远将军慕容珏乃是虎背熊腰、粗犷彪悍的莽夫。
“我知晓了,在父皇未有圣谕之前,不得再议论此事。”苏蕴雪出声说道。
若下嫁公主的流言属实,她与二姐顺宁公主都待嫁闺中,长幼有序,这婚事不一定会落在她身上,在父皇未有明旨之前,她只装作不知道就是。
大俞女子十五及笄,便可嫁人。
去年苏蕴雪便已及笄,只是赵皇后舍不得,早早的将唯一的女儿苏蕴雪嫁出去,苏蕴雪同样不想那么早离开母亲赵皇后,俞文帝便尚未给苏蕴雪指婚。
紫鸢见苏蕴雪反应冷淡,并不把流言放在心上,应了一声,便做自己的差事去了。
——
距上京三十里的客栈内。
“将军,这是上京来的消息。”副将韩枫将手中的纸条,递给慕容珏。
韩枫原是慕容珏的贴身侍卫,因在西北立下战功,便被提拔为副将。
负手长身玉立在窗前之人闻言,将身子转过来,接过韩枫递过来的纸条。
慕容珏浏览完纸条上的内容之后,平淡如水的眸子动了动,透着几分意外,旋即迈步走过去,将纸条放在燃烧的烛火之上,跳动的烛火引着了纸条,顷刻间,纸条落在地上,化为灰烬。
“韩枫,告诉其他人,明日辰时便出发。”慕容珏开口说道。
“是,将军。”韩枫抱拳领命,退出门外。
慕容珏掀开玄色长袍一角,坐在长凳上,拎起茶壶在瓷碗中,倒满了茶水。
慕容珏端起茶碗,在嘴唇快要触碰到茶碗之时,又将茶碗放回到桌子上。
西北战事告捷,俞文帝应论功行赏,他如今已是威远侯,大俞自开朝以来便有规矩,异姓不得封王。
至于官职,他是正三品的定远将军,手握西北三十万大军,功高震主,所以俞文帝不可能再擢升他的官职。
回上京的途中,慕容珏也曾猜想,俞文帝会如何封赏于他,却不曾想竟然是一桩婚事。
纸条上说俞文帝命人放出消息,说他有意将公主下嫁。
这一来是断了朝中大臣与他结亲的念头,臣子势力过大,便会威胁皇权。
二来也是为了彰显皇恩浩荡,让他明白皇家记得慕容家的付出。
婚事左不过是圣上平衡各方势力的一个砝码,娶便娶了,正好也全了他母亲的一块心病。
思及此,慕容珏复端起茶碗,一饮而尽。
竖日辰时,晨光熹微。
一阵微风吹过,树林里的树枝摇曳生姿,沙沙作响。
慕容珏翻身上马,与三十亲骑朝着上京城的方向出发,进城门以后,慕容珏远远瞧见,俞文帝身边的大太监周德正等候着他。
慕容珏拉近缰绳,翻身下马,阔步走到周德面前,说道:“有劳周公公在此等候。”
只见周德笑吟吟的说道:“将军客气了,圣上体恤将军五年未曾回京,特意让老奴告知将军,今日可先回府休整,明日再进宫复命。”
“臣遵旨,还望公公回宫替我转告圣上。”慕容珏出声道。
“那老奴先行告退。”周德说完,骑上马便朝着皇宫的方向出发了。
慕容珏看着周德远去的背影,而后翻身上马,轻夹马腹,朝着威远侯府的方向行驶。
离城门不远处的茶楼上,临窗而站的年轻女子,身着华服,樱唇轻启道:“这定远将军丰神俊朗,哪里是传言般的虎背熊腰、粗犷彪悍的莽夫。”
这定远将军的模样,可比她那和离不久的驸马强多了。
“公主说的是。”一旁的宫女南枝出声附和道。
女子满意的浅笑了两声,开口道:“回去吧。”
这边的慕容珏骑着快马,到了玄武大街,威远侯府门前的管家梁全,眼巴巴的张望着,见慕容珏回来了,赶忙下了台阶迎上前去,激动的说道:“将军可算回来了,太夫人已经在院子里等候多时了。”
慕容珏翻身下马,将缰绳扔给了跟在梁全身后的小厮,一边往里走一边说道:“这些年,府中多亏有梁叔操持了。”
梁全跟着慕容珏,一边走一边说道:“将军说的哪里话,这是老奴的本分啊。”
梁全受老威远侯慕容偃赏识,在侯府已经有三十多年了,对慕容珏如同自己的孩子一般。
两人说话的功夫便到了正厅,端坐在紫檀木圈椅上的妇人,听见了说话的声音,忙放下茶盏说道:“是珏儿回来了。”
太夫人安氏话音刚落,慕容珏已然走了过来,掀起衣袍跪下说道:“给母亲请安。”
安氏将慕容珏扶起,双手握着慕容珏的胳膊,抬眼望着慕容珏,即高兴又心疼的说道:“长高了,也壮实了。”
当初慕容珏披甲上阵的时候,不过十五岁,上次回到上京的时候,也才十八岁,而今一晃,五年便过去了,慕容珏褪去稚嫩,已是一个身经百战的将军了,这眉眼越发像故去的老威远侯了。
“儿子未能在母亲膝下尽孝,母亲这些年来可好?”慕容珏出声问道。
对于大俞和百姓,慕容珏是问心无愧的,可对于母亲,他实在是不孝。
于五年前相比,母亲眼角的皱纹又多了几条。
“好,我呀,吃得好、睡的足,就是这侯府太冷清了些。”安氏一边拉着慕容珏坐下一边说道。
安氏的话外音,慕容珏是明白的,只是现下他实在没有心思考虑这些事情,便岔开了话题:“母亲,圣上特允我今日在家休整,明日再进宫复命。”
“那自然是好,你一路奔波快去沐浴更衣,再来陪我说话。”安氏出声说道。
慕容珏闻言,起身告退。
安氏瞧着慕容珏高大挺拔的背影,心里十分欣慰,转而又跟身边的刘妈妈念叨:“他这是怕我催他成家,都不接我的话。”
刘妈妈接话道:“这宫里的那位,不是有了打算吗?”
安氏轻笑一声,缓缓开口道:“若是真的自然是好,若不是我还需早日为他张罗合适的才是。”
圣上一日未曾下旨,流言便也只是流言。
——
穆清宫内。
周德向俞文帝复命。
过了半晌儿,只见俞文帝呷了口茶,悠悠的开口道:“周德,外头都在传,朕要下嫁公主给定远将军?”
这消息本就是俞文帝暗示周德放出风去的,现如今又装起糊涂来了。
周德在俞文帝身边数年,自然明白话里的意思,主子要演戏,当奴才的自然要接着,不能让戏掉地上不是。
“回圣上的话,确有此事。”周德笑呵呵的回禀道。
俞文帝缓缓开口道:“定远将军是慕容家唯一的血脉,朕自然不能让忠义之臣断了香火,至于下嫁的人选,你以为如何?”
俞文帝将皮球踢给了周德,周德笑着说道:“圣上,奴才哪里懂得月老所善的婚配之事。”
周德又将皮球,踢回给了俞文帝。
“老狐狸”,俞文帝指着周德说道,脸上却是笑着的。
俞文帝早在让人将消息放出之时,心中就已经有了合适的人选,只是现在还不是公布的好时机。
守在门外的小太监进门禀报道:“圣上,顺宁公主求见。”
“传,”俞文帝开口道。
“儿臣给父皇请安。”顺宁公主迈着步子缓缓上前福身道。
“起吧。”俞文帝抬了抬手,示意顺宁公主起身。
“父皇,儿臣今日来,是有事相求。”顺宁公主开门见山道。
“直说就是。”俞文帝说完,端起了手边的茶盏。
“儿臣有了心仪之人,希望父皇成全。”顺宁公主话音刚落,俞文帝一口茶水,便呛在了喉咙里。
一旁的周德见状,赶忙上前为俞文帝递上一块帕子。
俞文帝拿着帕子擦了擦嘴,缓过劲来以后,不敢相信的问道:“你又有了心仪之人?”
顺宁公主抬起脚,三步并做两步,走到俞文帝身边,周德识趣的往外移了两步,把位子空出来,给顺宁公主。
“父皇,儿臣这次是认真的。”顺宁公主一本正经的说道。
俞文帝压根不相信,“你当初求朕为你赐婚的时候,便是这般说的,可你与驸马婚后半载便和离了,如今和离不过两月,你便又有了心仪之人还让朕为你赐婚,是否太过儿戏?”
俞文帝隐隐有些不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