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呼,呼……”秦游扔掉手中的木锹,大口喘着粗气,整个人好似一口破旧的风箱。
竭尽全力压榨出肺中的空气,供养着这具虽然年轻,但创伤未愈的躯体。
他伸手摸了一下后脑勺,因血液干透而变得硬邦邦的头发和连绵不绝的刺痛感,均在提醒着他,他已不再是生活在二十一世纪,全平台粉丝破百万,衣食无忧的新锐up主。
而是一个年方十六,现状是连生存都难以为继的半大少年。
作为一个古代科普up主,秦游曾经出过“假如你穿越了该怎么办”的系列科普兼娱乐向视频,前阵子还火了其中一个,着实让他接到了不少商务。
他原本还想着趁这阵东风做大做强再创辉煌,最好是火到能招一个商务运营专门负责此事。
结果在工作室的庆功会上被灌得酩酊大醉,眼一闭一睁,就来到了这个全然陌生的世界,拥有了一具年轻十岁的躯壳。
回旋镖终究是扎到了自己身上。
秦游方才都不免在想,莫非是自己爆火视频中那句“睡一觉就穿越也是很有可能的”惊动了掌管穿越的神,这才让命运和他开了这个大玩笑。
既来之,则安之。说不定什么时候睡一觉又回到了现代,达成双穿成就呢。
秦游不断给自己做积极的心理暗示,以压制住内心的迷茫与恐惧,让自己不至于陷入癫狂。
古人诚不我欺,到底是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啊。如果能再回到现代,他必定会再出一个关于穿越后如何迅速调整自己心态的视频。
秦游弯腰抱起地上装满泥土的小木盆,一步步挪着走向灶房,脑中仔细盘点着自己的当下的处境。
汉中郡,成固县,东乡,平山里,是他目前所处的位置。
从原主所残存的社戏记忆中有本朝高祖拔剑斩蛇起义,和萧相国月下追淮阴侯这两出戏来看,自己此时所处的年代应为汉朝。
两汉时期的汉中郡,那就是陕西南部,再往北一些就是西安,西北是甘肃,如今被称作凉州的地方。南边就是巴蜀之地,被称作益州。
难怪这里爱演高祖皇帝的故事,因为就是老流氓发家的根据地嘛。
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出汉中,夺取天下。丞相的隆中对也是给皇叔安排的这条路线,惜乎功败垂成。
在原主的记忆中,国家是统一的,所以先排除蜀汉这个选项。
但囿于交通不便,信息传递缓慢,原主又是个比较孤僻的性子,让他无从判断如今是处于西汉还是东汉。
只是在确定今年按干支记年是被称作丙午年后大大松了一口气。
不是岁在甲子,天下大吉就好。
黄巾之乱一起,所过之处十室九空,世家大族尚不能幸免,遑论他这等升斗小民。
即便从附保得一时性命,也终逃不过之后滚滚而来的三国乱世,脖颈中的一腔热血浇灌脚下坚实的大地是大概率的事。
没过人的本事、雄厚的资本、显著的家声,就不要做什么自己是天命之人,要走上棋桌下棋这种美梦。
君不见汉末三国群雄中家境最差的刘备,年轻时也是涿县豪强,可以做县尉这种百石官么?
而秦游如今所拥有的所有财产,折换成市价还不到一万钱,其中大头还是田产山地这种不动产,而且还很有可能在半年后就不属于他了。
原主这个中二少年可真是……一想到原主给他留下的这个烂摊子,秦游就觉得自己后脑隐隐作痛。
算了,将相本无种,男儿当自强。
秦游又一次很好的安慰了自己。不管怎么说,现在都是太平年月,麻烦是可以想办法解决的。
活下去,是他当前唯一的奋斗目标。
拆分为阶段性小目标,那就是先让今天晚上的饭有着落。
秦游踢开脚边破碎的瓦罐,目光落在了自己端着的木盆上。
他看着自己扣在盆上的阴影,不由自嘲一笑:“这算什么,开局和泥巴?”
堂堂穿越者混到他这个份上,也真是够丢脸的。搁在时空穿越管理局,应该能判个无期。
吐槽归吐槽,事情还是要做的。
不多时秦游挪进了灶房,往木盆中加入适量的清水,双手将微湿的泥土不断搓成长条。
和泥巴是乡野孩子都做过的事,区别无非在于多少。原身明显是个中好手,加上秦游过往的经验,没费什么功夫黄泥就变成了数根粗细均匀的长条。
他随手从灶边找了一块合手的小木片,用其将泥条尽可能地分成均匀小块,然后用手搓成一颗颗小泥丸摆放在脚边。
如此不断反复,约莫半个多时辰过去,秦游的脚边已经摆了二百来个泥丸。
幸而古今灶台共用一理,形制差别不大,秦游很快就生好了火,将差不多一半的泥丸倒入了此时家中最为贵重的铁釜中进行烘烤,另一半则是重新放回木盆,放在屋檐下阴干。
秦游制作这些泥丸是为了上山打猎用的。这种黄泥丸在水分蒸发后,会变得异常坚硬,打山鸡、兔子和一般的小型鸟类毫无问题。
其实如果想要获得质量更佳的泥丸,最好的方式是阴干。但肚子不等人,现下也只能凑合了。
秦游丝毫没有吝惜柴草,所以铁釜很快被烧得滚烫,原本微湿的泥丸在秦游的不断翻滚和相互摩擦中变得干燥、坚硬。
也不知过了多久,秦游将干燥得差不多的泥丸连铁釜一齐端下,放到一旁降温。其间折了两根细枝,将铁釜中形状不规整,表面被烤裂的泥丸挑出,弃置不用。
他从前玩过弹弓,用的是工业化制式生产的钢珠,知道不规则的投掷物对落点具有很大影响,所以目前在尽可能的规避此种情况。
况且如今可没有后世那些合成的化工材料,一截自行车的内胎胶皮,一段压脉带就可以支撑起一个孩子愉快的童年时光。
秦游准备用来打猎的工具是一把弓。是的,就是弓。
汉承秦制,成年男子需服两年的兵役,一年在郡内,一年在京师,其间需要自备衣物与盘缠。家中条件更好一些的,还会置办刀剑弓矢,甚至是良驹。
前些年羌贼屡屡犯边,汉中郡征召的兵卒就没有上京师当卫士,甚至只在群内当了三到六个月不等的正卒,就被调到了陇西、汉阳一线的边境做戍卒。
秦游准备用于打猎的弓是原主的父亲服兵役时,与同伍的兵卒交好,用三双鞋子、一套衣物加上六百钱的高昂代价换来的。
可别小瞧了这张浑身上下都写满了岁月沧桑的弓,有了这张弓,就算得上自备兵器,可以待在烽火台上负责防守瞭望。而不必像其它没有兵器的戍卒,负责守田、守渠,经受风吹日晒不说,还有可能被羌人打草谷丢了性命。
原主的父亲在时,可没少向原主说起自己当初是如何费尽心思换来了这张弓,这才在长达一年七个月的边境戍守中保全性命的故事。
是以原主在父亲死后分家产时,宁可少分半亩熟田,也要坚持拿到这张弓。
不过这张弓到底是老了,用牛筋制成的弓弦还好,弓身却已有些老化发黄,是绝难开满弓射重箭的。
当然他也可以将弓弦拆下,截取一段重新做个弹弓,但那样未免太暴殄天物,也不符合原主的性格。
就连那帮要账的轻侠都知晓原主极爱这张弓,拿走了换钱抵账会背后挨黑棍,他又怎么能自己暴露呢。
所以秦游又在剩下的百余颗泥丸中挑出了约莫三四十颗圆润度更胜一筹的。
弓质量欠佳,就只能在弹的挑选上精益求精了。
趁着这三四十颗泥丸散温的功夫,秦游又回到主屋换了一身更为粗陋,补丁摞补丁的短褐。在路过织车的时候,想了想还是狠心将已经织好的一尺多长的麻布给取了下来。
严格说来,这算是如今这个家中第二值钱的物事。
秦游目光不经意的一瞥,看到了织车一角已经凝固的血液,不由蹙了眉,只觉后脑又开始抽疼。
他赶紧晃晃脑袋,把一切杂念都赶出去,这才将痛感给压下。
待到秦游回转到灶房收拾小泥弹时,本能地伸手往水缸与墙角形成的小空隙一摸,果然摸到了一个熟悉的硬物,脸上绽放出自穿越来第一个真心实意的笑容。
他就知道芸娘是个聪明姑娘,在那些轻侠上门叫嚷欠债还钱的瞬间,就会把这把砍柴刀藏好。
把砍柴刀别在腰间,确认一切都收拾停当后,秦游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这才大力拉开院门,准备迎接新挑战。
然后,然后就再也迈不动步子了。
秦游看着眼前人,只呆呆吐出一句:“芸,芸娘……”
既熟悉又陌生的画面交杂在一处,狠狠撕扯着他的神经,令他喉间似被吸饱水的棉花给堵住,不能完整地说出一句话。
其间还夹杂着嚎啕大哭的声音,似乎是在咒骂自己不是人,希望得到原谅,让灵魂都为之战栗。
秦游只觉如坠云端,只能无意识地随风飘荡,直到一个机械、冰冷、不掺杂半分感情的声音响起:“检测到宿主存在,侦测到重要人物,满足系统加载条件。穿越游戏系统加载中,请稍后……”
-------------------------------------
帝少孤,家贫,无以饱肚腹,故常携弓,烘泥为弹,猎于山林之中。——《梁书·卷一·本纪第一·高祖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