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苍凉死寂的枯林中,夙影提着一壶酒摇摇晃晃地走着。一身红衣的她如同夜间那惑人心智的妖魅,却又清冷不可冒犯。
她仰头看那些曾经有过繁花似锦的枯枝,玉面在月光下更显清丽绝尘,眼睛里细碎的光映着月色的冷寂,神色落寞。
几千年了,这空桑山的梅林曾经花开千年无限灿烂,却在她被天帝罚到人间历经三世苦劫,回来踏足的瞬间凋零枯死。
似在说她不配再踏足这片净土。
指尖白光闪出,落到枯枝上幻化出一树繁花,红影灼灼,繁华重现。
望着一树红影,她轻扬嘴角。忽有一阵风刮来,带着她的发丝和衣袂,卷起落英纷纷。
她于漫空飞舞的落红中展开衣袖翩跹而舞,跳舞时好似她也化成了这万千花瓣中的其中一片。
红衣包裹的身躯绰约多姿、柔似无骨,荡开的裙摆如同开到荼靡的红梅。
起初她舞得随意洒脱,后来舞姿一转便失了仙者的遗世独立。
这支“落香舞”她跳了很多次,这一次却跳出普通凡女的爱恨嗔痴、迷惑惘然和不甘。
今夜以后,落香便是真的落香,她不会再舞了。
舞毕,有清泪自眼眶中滑落,她接住一朵自枝头落下的梅花,待它在指间停稳后,又轻启朱唇将它吹离指尖,看着它越飘越远。
被吹飞的花瓣连同满树的红在顷刻间消失不见。
假的东西如何能长久呢。
夙影自嘲的笑了一下,提起壶喝了一口,继又歪歪斜斜地走在枯林中。
恍惚中前方不远处的枯树下立着一个绛紫色的人影。
她用力晃了晃头,看来真是喝多了。
直到撞进一个温热的带着冷香的胸膛时,夙影才知那人真的来了这里。
她后退两步,刻意避开那人继续往前走,却被他捉住手腕。
“影儿,对不起,我来晚了。”
她转身用力甩开他,与面前高大的人拉开三步的距离,盯着他的眸子声音清冷,“魔君怕是叫错了,我乃空桑山夙影上仙。这里没有你的影儿,她已经在那场大雪中死去,你莫要再叫错了。”
她浑身浓烈的酒味和言语中的刻意疏离让寒华呼吸一窒,眼中心疼与悔意交加,“师傅......对不起,是我来晚了。”
“对不起?呵呵……不用跟我说对不起的,你该道歉的是已经死了的凡人夙影,不是我。”她仰头又喝了一口酒,脚步有些飘浮不定。
寒华想要去扶她,却被她眼里的痛意定在原地不敢妄动。
晃了晃手中的酒壶,她道:“昔日一直听闻云凉酒仙的桦晔酒是六界中最醇香的,近日才知他的梦三生才是佳酿中的极品。今日魔君到我空桑山可是要讨酒喝?”
夙影仰头,晶莹剔透的酒壶里却未倒出一滴液体,“呀,没酒了。”看似随手抛弃的酒壶好巧不巧落到他的脚边支离破碎,迸起的碎片划烂他的衣角,一抹鲜红晕染开来。
“师傅。”寒华心疼她却又不敢主动靠近。
她眼中痛意蔓延到心底,“魔君又叫错了。我的徒弟寒华早就死了,你瞧,他就葬在那里,还是我亲手埋的。”
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两人合抱的两颗枯木间立着一座孤坟,木牌上刻着“爱徒寒华之墓”。
寒华喉间发紧,却又不晓得该怎样接她的话,只能沉默的看着她不肯离开。
昔日是他自己舍弃了她徒儿这个身份,也是他卑鄙的换了身份扰了她的历劫,亦是他无能让她在绝望中死去。
他罪大恶极!可他不愿意放弃!
似乎只有醉了才能放下为仙者的清冷自持。她自发朝他逼近一步,“那时你叫我等你,可凡间短短百年,我才晓得这两个字有多么苍白无力,多么自、欺、欺、人。如今你是魔,我是仙,自古仙魔不两立,我们又如何能坦坦正正站在众人面前?”
夙影躲开他想抚上她脸的手,看着他眼底炙热的爱意心钝疼窒息。
那场烧得人皮开肉绽的熊熊大火又出现了,还有那只穿过胸膛的冰冷利箭。
真的好痛好痛!痛得她弯腰蹲下抱住自己,泪流满面不能言语。
察觉到他又想靠近,夙影放声大叫“滚开!”
寒华手足无措得像个犯了错的孩子。
稍微平复了心中翻涌的痛意,她站直身体,声音冰冷:“以后不要再来这里了,下次再见面的话,我会亲手杀了你这个孽障!”
与寒华擦肩而过,她走得决绝坚定,不曾回头。
寒华看着她离去的背影,眼尾殷红有泪水在眼眶中打转。
是他来迟了,他失了诺言,也失去了他的妻子。
夙影歪歪斜斜地走着,因为没看到地面凸起的树跟被绊倒了。当她又跌进那个满是冷香的温暖怀中时,困意来袭睡了过去。
就让她再沉沦在这片刻的温暖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