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大姐!大姐你好点了吗?”
“大姐!大姐你快开门!妈让我来拿东西!“
方橙再次入睡失败。
她盯着对面的上海产555老式挂钟。
“滴答滴答”的声音,已经听了一个多小时。
再生无可恋地瞥了一眼旁边的挂历,1988年9月29日。
挂历上的刘晓庆阿姨笑得娇羞,蓬松的乌发,娇艳的腮红,明亮的眼神,妖娆的身姿……生命力充沛的自然美。
可方橙,却半点笑不出来。
“砰砰砰——”
“大姐开门!我知道你在里面,别装死!”
门越敲越大声,本就单薄的木门好像随时要碎裂。
“哇”的一声,墙角边突然爆发的啼哭声,把想继续装死的方橙弄得进退两难。
吓到孩子了。
胆吓破了没救。
方橙支撑身子坐起来,有些不耐,指挥墙角边的盛夏,“是你小舅舅,去开门。”
盛夏哭得更大声,一边哭着,一边迈着小短腿去开门。
这是一间单屋,即使是小孩,也不过几步路就到。
门栓一开,方家旺大力一推,一阵风差点没把小小一只的盛夏给刮倒。
盛夏不知所措,一张小脸满是不安,想了想,还是走到方橙旁边,紧紧靠着床边。
方橙盯着方家旺走进来,原身这个弟弟个子不矮,瘦了些,长得人模人样,就是土匪进村一样。
方家旺看了眼她,视线又扫向墙边的老式梳妆桌,开始翻她的东西。
“不就怀个肚子吗?一天了还躺床上呢?咱妈以前一次生两个,你都生过一个了,不知道咱家是资本家万元户,你是资本家大小姐呢。”
信息量太大,方橙眨巴眨巴眼睛,昨天原身奶奶去世,原身哭倒被送回来的。
脑子里还在捋,但嘴巴已经快了一步:“你个不会下蛋的鸡崽子,轮不到你来这里咯咯叫!”
大姐从来没这样对他说过话,方家旺一时语塞,转头瞪了她一眼。
以为是女人怀孕脾气就大,想了想,不跟长头发的一般见识。
方家旺黑着脸翻箱倒柜,最后在一个木盒里搜到了两张蓝黑色的一百块,还有几张零碎。
皱巴巴的钱,还藏得这么宝贝。
嘴里还阴阳怪气的,“姐夫好歹是当过兵的,就这点身家?姐你也是没用……”
方家旺拿着钱在手里捋直,语气理所当然,“两张大的给奶奶做事,小的就当我的跑腿费了。”
说完,便把钱揣兜里,大摇大摆地走了。
方橙脑袋上还在冒着气,喷着火,床边的盛夏已经懂事地走过去,先关了门,然后默默地把被方家旺弄乱的东西一件件摆好。
看着战战兢兢收拾残局的小盛夏,方橙瞬间活火山变成死火山。
能再次看到活着的盛夏,可太好了。
可环顾四周,斑驳的、发黄的墙壁,只有一间的小单屋,走两步,就是门。
简朴。
再望一眼床头摆着的黑白结婚照,她瞬间,又不好了。
她穿越了。
1988年的十八线小县城,除了还活着,哪哪儿都不好。
意识到自己穿越后,刚刚那一个多小时,方橙的心情一直在这种“真好,盛夏还活着!”“哪里好了?哪里都不好好不好!”里面反复横跳。
她明明只是和朋友上山拜佛,顺便爬爬山锻炼身体,不过摔了一跤,怎么就穿越了呢?
难道她给的香油钱太少,被佛祖看到了?
朋友是忠诚的信徒,投了一百,方橙一向对这些既尊重又抵触:是真佛,就不会在乎她投多少。
佛要是真有用,朋友回回去祈求暴富,也不会穷了这么多年了。
难道是佛祖听见她的小九九,在她摔跤时,直接把她投送到几十年前?
方橙百思不得其解,躺了一个小时,依旧还在这里,就也不再挣扎了。
虽然还郁闷、不解和低落着,但好奇心依旧强劲,顺手把床边的结婚证拿过来。
翻开一看,赫然写着:盛长沣,方橙。
方橙头疼地摸着脑门,看到那张黑白结婚照里,自己和盛长沣的妻子有八九分像,她已经震惊了一次。
居然,连名字都一模一样。
难道她摔跤穿过来不是巧合?
天选之女啊!
可是这样的福气,她真的不是很想要。
一时间,方橙又明白了什么。难怪上一世,在太平间门口,盛长沣去确认女儿的遗体和做基因匹配时,听见有人喊“方橙老师”,会那样看她。
那眼神,方橙两辈子都忘不了。
现在想起,依旧背后要抖一抖的。
方橙吞了吞口水,摸摸自己的脖子,还在。
上一世的盛长沣,事业有成,有型有款,是本市十大企业家之一。
他去料理盛夏身后事,同事还感慨,原来盛长沣女儿都这么大了,还以为怎么四十了还没个着落。
对盛长沣,方橙不了解,因为他的私人生活太神秘,但是盛夏……
这个女孩在二十岁那年,选择结束了自己的生命,学校联络家长,却迟迟不肯来领走尸体。
盛夏读书晚,别人二十岁大学都读了两年,她还是个高三学生。
当时代表校方跟进身后事宜,方橙在她的书包里找到了一本随身携带的日记。
少女的心事和经历,仅仅在日记里写出一二,却让方橙想都不敢去想剩下的八分。
算着日子,大概这次盛长沣回来,原身就要提离婚。
盛长沣前不久复员回家,这几年几乎不存在在盛夏的生命里,孩子自然跟了妈妈。
原身带着女儿离开,没有把肚子里有孩子的事情告诉丈夫。
还是个女儿。
离婚后,原身几乎和老家所有人断了联系。
盛长沣南下创业,也不知道自己女儿的生命就是在这时候发生改变。
原身后来和对象出国,出国前,把两个女儿分别送人。
等盛长沣想起女儿,已经无踪无迹。
盛夏命苦,遇到的家庭不好,辗转被卖了两次。
她和妹妹不同,被送走时已记事,所有阴影,堆积成那年的想不开……
想到这里,方橙把结婚证合上,丢回柜子上,转身去看盛夏。
盛夏85年出生,今年也就三岁多。
三岁多的人,能干家务。
收拾完残局,她走到茶几边上,桌上的盘子里有两个包子。
盛夏拿了个瓷碗,两只黑瘦黑瘦的小手还没包子一半大,捧了一个包子放到碗里,再捧着走到床边。
“妈妈吃饭。”
方橙脱口而出,疑惑:“妈?谁是你妈?”
眼睛还红着的盛夏,立刻又憋了嘴,要开始流泪,惊惧地看着方橙,把碗捧在怀里,哭着说,“妈妈不要不要盛夏,妈妈嫌包子冷?盛夏去给妈妈热。”
说着,就流着泪,走到茶几边的火炉子边上,拿铁锅倒水,取黑炭点火。
方橙看着她这一气呵成的动作,心里说不出的苦涩,半天没说出话来。
翻开被子下床,走到盛夏身边。
“我没有骂你,我……”方橙柔着声音说,“我也不是嫌包子冷,我……我……”
看着盛夏婆娑的泪眼,三岁的小娃娃,黑不溜秋就算了,养得脸色黄黄的。
一看就是肉吃少了。
“别哭了。”方橙半天憋出三个字。
谁知道盛夏立刻收住了,紧紧咬着嘴巴,鼻涕还挂着,要哭不哭努力憋着的样子,别提多狼狈。
这是把她当容嬷嬷了?
怕亲妈怕成这样?
看来平时没少挨骂。
方橙肚子里咕噜噜地叫,说不得也饿了,拿草纸替盛夏揩鼻涕,“不哭不哭了哦,我们出去吃。”
方橙俏皮地朝盛夏眨眨眼。
盛夏惊奇地看着方橙,似乎不太相信这是自己妈妈说的话。
这个年代,这种人家,没什么家居服外出服的说法,所以也不用换衣服。
盛夏使劲全身的力气,将床脚抬起来,果然下面有个日历纸包着的东西。
她有原身的记忆,她知道家里人时不时要来搜刮,所以藏在这里。
取出来,翻开,不多,也就一百多。
原本是有五百多的,但是前几日原身奶奶去世,她和奶奶感情好,家里一撺掇,就拿了两百去添钱做白事。
今天又被方家旺拿了两百多,所剩无几。
方橙把钱数好,放在兜里,站起身来。
床脚边上就是梳妆台,梳妆台上有个老式红塑料圆镜子。
太显眼,太有年代感了,以前方橙家里也有一个。
忍不住就往镜子里看,只要能像水面一样反光的地方,方橙从来不放过臭美的机会。
结果……惊呆了。
方橙提了一口气,急忙忙把镜子抓在手里。
这也,太丑了吧!
刚刚看结婚照,还觉得有八九分像,但是,这个皮肤怎么黑了这么多?
头发是黑亮,但是怎么一点型都没有?
还有这个嘴怎么回事?怎么都起皮了?
皮肤怎么这么干,这里又不是沙漠!
……
所以吃完午饭,方橙第一件事,就是带着盛夏,去了市里的百货商店。
买了冰糖葫芦给盛夏,小娃娃一开始还不敢拿,说了一句“盛夏不要”,不敢吃,怕花钱。
其实舌头已经在舔嘴唇了。
看见方橙笑,才敢接过手里,先舔了舔,才珍惜地一小口一小口吃起来。
方橙拉着盛夏的小手,在百货商店里逛。
买了一条立领浅蓝连衣长裙,还有一条粉底波点长袖长裙!
换了衣服走出来,盛夏睁圆了眼睛,妈妈变成电影明星啦!
方橙臭美的转了个圈,“好看吗?”
盛夏点头如捣蒜,“好看!妈妈最好看!”
售货员看着镜子里的身影,笑眯眯地推销,“这可是最新款,和那个王祖贤穿的一模一样的!”
方橙觉得粉色有点显黑,但还是想买!
“王祖贤?难道不是林青霞?”
售货员刚刚看她穿得灰头土脸的,没想到是有点见识的,以为自己说错,立刻改口,“对对对,是青霞,是青霞。”
方橙笑,只包了一条,另一条直接穿走了。
又给盛夏也买了两身,路过护肤品店时,走进去给盛夏买了郁美净儿童霜。
这里不南不北,会下雪,冬天娃娃皮肤准得红得裂开。
给自己买了一瓶春娟黄芪霜,这个皮肉得养一养,不然以后救都救不回来。
最后,还去理发店剪了个头。
盛夏还没来过城里,一路上圆溜溜的大眼睛都快看不过来了。
这么一圈下来,肚子又饿了,方橙看了看盛夏,问,“想不想再下馆子?”
盛夏说不要,但是已经在吞口水了,中午的红烧肉,太好吃了!
方橙摸了摸盛夏的小脑袋,这么懂事,不带她去真是罪过。
摇摇头,又带着盛夏下了一趟馆子。
红烧鱼,鱼香肉丝,还有小白菜,盛夏觉得,鱼儿也好好吃啊!
盛夏摸着滚圆滚圆的小肚子出来,觉得妈妈今天好有钱啊!
方橙摸了摸兜里的钱,觉得明天大概不能再下馆子。
公交车站旁有一个大型农贸市场,方橙掂量着荷包,领着盛夏走进去。
这下轮到方橙两眼放光了,就像刘姥姥进大观园!
上一世,超市买的肉,工业生产,包装精美,不知在冰库放多久。
煮起来都不香!
方橙走到一个鸡肉摊前,看着摊主背后笼子里活蹦乱跳的鸡,笑道,“有机的诶!”
一看就好贵好贵的哟。
摊主喜滋滋地应,“有有有,别的没有,有鸡,有的是鸡,要多少?”
不在一个频道。
方橙要了半只,不到三块!
好划算的有机食品!
又走到一个牛羊肉摊档面前,九月底了,买点牛肉炖汤暖一暖身。
想想就流口水,方橙提着半只鸡,好奇的不得了,笑眯眯问摊主,“这都是现宰的吗?”
摊主“嗬”的一声上扬语气,“姑娘瞧着是个姑娘,这么血腥大胆呢,你要想看带你去看,在市场里宰牛不太好。”
方橙才知道自己嘴快了,讪讪地笑了笑,买了点牛腩牛肉和萝卜回了家。
结果回到家里,才发现,家里没有多余的钱了。
呵,她把家底都花光了。...